公主面上笑容端庄,“瞧夫君说的,不过是个小妾罢了,纳入家中也只是为了延续子嗣。只要夫君尊重我这个妻子,就是有了这么一个玩意儿,又有什么关系?”
顾鸣纳了苏妍之后,苏妍对自己这个主母尊重非常,在自己面前低眉贴眼。顾鸣大部分时间也流连在自己房中,面上对自己这个正妻敬重恩爱,只是偶尔到苏妍房中去。公主从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虽然偶尔想起自己的丈夫有了别的女人,有些小小的吃味,不过自幼受的贤淑教育却让她很快将这样的想法捺了下去。
建兴八年(周历91年),苏妍生顾鸣庶长女顾嘉辰。
第二年,公主生下女儿顾令月。
她一直被顾鸣面上的敷衍欺瞒的很好,觉得顾鸣对自己这个公主正妻敬爱尊重,生死共之。虽私下对苏氏薄有一丝宠爱,但不过是当个逗宠的玩意儿。自己这个做正室的又岂会跟妾室计较?只要大面上过的去,也就是了。直到那一年,她的女儿在延州被顾鸣给弄丢了。
留儿是她的命根子,她惊怒交集,下令打杀了所有跟着顾鸣和留儿上街的下人。被打的侍卫丫头招出了当日集市上的实情,她恨的眼睛都出了血,拔出侍卫的剑,想要一剑杀了顾嘉辰。
顾嘉辰惊的面色发白,躲在顾鸣身后,惊声哭道,“阿爷,阿爷救我。”
顾鸣拦在顾嘉辰的前头,拦住公主的剑,面色十分难看,“公主,你已经打杀了这么多人了,难道连阿瑜都不放过么?”
“让开,”公主执着手中的剑,冷冷的看着他,“她害的我的留儿丢了,我要她为我的留儿偿命!”
“你疯了!”顾鸣皱着眉头,像看着疯子一样的看着公主,“你这个做阿娘的丢了女儿,一时伤心也是难免的事情。可你能不能讲点道理?阿瑜如今才多大?才三岁多,一个三岁多的孩子,能够处心积虑的暗害自己的妹妹么!公主,留儿走丢了,我知道你很难受。可是你也要有个限度。已经有这么多下人被你打死了,也该够了!”
公主如坠冰窟,怔怔的看着面前的顾鸣,像是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男人,“顾鸣,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留儿不见了!”她大声落泪道,“她是我们的亲生女儿。你说要带她上街,我让你抱走了她,朱姑姑他们都不放心,我跟朱姑姑说,留儿是我和国公的女儿,难道我连把自己的孩子交给她的亲阿爷,还要不放心么?可我就真真没有想到,她的亲阿爷竟然真真的就把她给丢了!”
顾鸣脸色十分难看,讷讷道,“我也不想的。这不是意外么!”
“意外?”公主呵呵直笑,“好一个意外!”指着面色煞白瑟缩在一旁的顾嘉辰,“你一路牵着她的手,却将留儿给个婆子抱着是意外;你一路给顾嘉辰买头花,买蜜饯,买糯米糕,却没有问过半句留儿是否饿了是意外;顾嘉辰只是摔破了一个泥人,你们一堆人就围上去,又是哄着她又是恐吓人,竟将我的留儿丢在一旁也是意外。难道也是意外么?”
她看着顾鸣,昔日柔和的眸子里带着一丝灰心的决绝,“我原以为,你虽然私下对苏氏有几分宠爱,心中终究是敬重我这个妻子的。到了今日我才明白,原来我这个公主才是你眼中的摆设。留儿这个千辛万苦得来的嫡女,在你顾鸣眼中,竟然还不如顾嘉辰手中把玩的一个泥人!”
公主这话说的重极诛心,顾鸣脸上顿时煞白,辩解道,“你胡说什么。我对公主素来尊重,又如何会不看重留儿?”
“好,”公主“哐当”一声把手中的剑丢在了地上,指着道,“你若要叫我相信,便亲手杀了顾嘉辰,将苏妍交给我处置。我就相信上述的那些都是意外。你这个亲生阿爷终究是爱留儿的。”
她的脸上划过泪光,激烈道,“你敢么?”
顾鸣看着地上泛起的剑光,面色翻覆,心中激烈不定。小小的顾嘉辰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惊又惧,死死的抱住顾鸣的腿,唤道,“阿爷,阿爷。”哭声凄凉而又绝望。爱女的哭声陡然激起他的慈爱之心,他抬起头来,“公主,你只是一时情急,我不跟你计较。待到你冷静下来。”他跨上前一步,想要如同以往每一次一样哄好公主,“宁娘,留儿丢了,我这个做阿爷的也很难过。可是总不能因为这样,就不过日子了。阿宁,我们都还年轻,总是还能再生孩子的!”
公主闭上了眼睛,灰心若死,“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她抬起头来,冰冷一笑,笑容中有着淡淡的决绝,“既如此,我们长安见吧!”随即收拾了行李,抛下顾鸣独自奔回长安,进宫向着母后和皇兄哭诉。
太后大与神宗皇帝大怒,顾鸣匆匆赶回长安,迎头就是一道圣旨,剥夺了身上的职务,降旨韩国公府,要求顾鸣处置公主嫡女失踪一事。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斜斜的阳光从天际照下来,映在公主脸上,公主抬头凄然一笑。
很多年后,公主回想起旧事,也许当初,龙末可汗没有带兵袭朔方,也许,这个故事的终结将完全是另一个模样。
建兴十年(周历93年)夏,东突厥龙末可汗率十万大军攻打大周妫、檀二州,老将王连恩带兵抵抗,竟尔大败,八万大军死伤过半,王连恩自己也从马上摔了下来,双腿被惊马奔逐齐膝而断。龙末可汗进军河北,杀人盈野,大周北方大片疆土直面突厥兵锋威胁。
当时,大周武将正逢一个尴尬的断层时期。老将王连恩兵败,薛节一个月前刚刚病逝;张孝瓘镇守安西,轻易不得离开;朝中其余年轻武将都没有特别出色的人选,十分稚嫩,也尚没有经过战场上独挡一面的考验。顾鸣之前任职朔方镇守,其父韩国康公顾隶做过多年的朔方军总管,抗击东突厥十余年,在朔方一代威望极重。顾鸣少年时曾随父出兵作战,顾隶亡去尚未十分久远,在东突厥之间威名未散。一时间,他竟成为最适合领军出征的将领。
神宗皇帝发旨命顾鸣出征,顾鸣上书道,“国家有难,臣身为大周臣子,定当赴国难,无所畏惧,便是马革裹尸也在所不惜。只是当日延州次女失踪之事牵连甚广,至今为止杀伐已甚重,希望圣人以宽容为怀,不再追究其女令月失踪之事。若能应允,臣必将顿首以报!”这张奏折看起来,竟是以自己领兵出征为条件,换取神宗皇帝对于不再追究阿顾失踪的事情。
神宗皇帝看着折子上的字迹恨毒了火。只是当时在神宗皇帝面前,一边是朔方如火如荼的战情,一边是自己自幼疼爱的亲妹妹和失踪的外甥女,左右为难,陷入进退不得的困境。
公主其时住在太极宫,瞧着皇兄为难的模样,心中难过不已。她日夜思念爱女,对顾鸣恨的咬牙切齿,当然希望狠狠处置顾鸣,以解自己心头之恨。可自己失女之痛固然痛彻心扉,然而比起北方百姓陷于突厥之手,又显得轻微起来!只得前往神宗面前,劝皇兄答应顾鸣的条件。
神宗皇帝望着委曲求全的公主,感动不已,问道,“宁娘,你不悔么?”
公主目光凝泪,道,“我恨,我怎能不恨?可是这世上,做公主不是生来便只能享受荣华富贵的,肩上也担着国家兴亡的责任。若在这个时候,我只记着自己的私仇,置大周百姓于水火中而不顾,我又如何能心安呢?顾鸣这厮负我,负了我的女儿留儿,我会一辈子记恨他,寻找留儿。但这个时候,请皇兄勿以我为念,答应了顾鸣的请求。”
神宗皇帝感动非常,握着公主的手承诺道,“宁娘,你我兄妹之情,一生定不相负!”
顾鸣得了神宗皇帝的允诺后,便果然披甲戴胄,率兵出发。也不知是时运使然,还是确实长于战事,他到了朔方之后,很快便于其父受降城遗址旁大败突厥一支军队。龙末大怒,正打算与顾鸣作战之时,恰逢东突厥内部动乱,可汗叔父延始可汗于东突厥本部叛变,屠杀龙末妻子子嗣。龙末可汗急着回去收复失地,无暇他故,匆匆退军。顾鸣大胜而归,骑在高头大马上洋洋得意,只把自己当做了拯救大周帝国的英雄,将之前得罪了公主的事情抛在脑后再无畏惧!
神宗皇帝爱好脸面,做不出撕毁承诺的事情,虽心里将顾鸣恨的要死,却不能处罚“得胜归来”的顾鸣,只好面上随意夸了几句之后,便将之闲置在一旁,当做将这个人彻底遗忘,世上在也没有这么个人,再也不肯提及。韩国公府失去了皇室的关注,便渐渐成了空头国公府,淹没在长安城数不清的权贵之中。神宗皇帝以此事为耻,后来便废弃府兵,开始重要战斗力强盛的藩兵。平卢、范阳节度使的集权,便是因此而来。
公主虽然愤恨,却也被神宗皇帝的承诺绑住手脚,失去了找顾鸣算账的权利,心灰意冷,索性倚在母后身边居住,再也不肯出宫,面对外头的是是非非。
如果,没有找到留儿,也许,她就会这样过下去,在这座宫廷中结束自己的一生,如今,留儿回到了她的身边,她就像是沙漠中的旅人到达绿洲,一束枯木逢了春,重新活了过来。为了留儿,她打算离开宫廷,回到公主府,重新开始进入长安上流社会。只是,在宫中的时候顾家不敢找进宫来,自己尚可偷得个清闲,不愿面对那个恶心的男人;待得出了宫之后,怕是再也避不过了,也不知顾鸣那个不知耻的男人,如今心中有什么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注:陆翁的原型是茶圣陆羽。陆羽是唐玄宗年间人。他不喜欢之前茶羹中加葱姜蒜各种调料的烹茶法,提倡茶的本味,主张只加盐的煎茶法。他集成了此前民间的煎茶法,自创了一套新型煎茶法。自陆羽提倡这种煎茶法后,陆氏煎茶法渐渐在唐朝贵族和民间流行起来。陆羽著书《茶经》。
吴道子是画圣吴道子呢!所绘人物,善用状如兰叶或蓴菜条之线条表现衣褶,使有飘举之势,人称“吴带当风”
第68章 十三:翠衣发华洛
神熙元年的冬日走到尾声,神熙二年即将到来。
按大周惯例,皇帝在腊月二十六日封玺,休国事六日,过了新年,在正月初一这一日,由百官上表开玺,恢复国事。
开年第二日,姬泽遣兵部尚书牛仙客为使,册封六公主姬玄池为长公主。
兵部尚书牛仙客立于肃章门上,展开手中的册书,念道,“於戏!古之圣人,垂训作则?必正内外之位,以明婚姻之礼。咨尔清河长公主,生於公宫,自禀幽闲之性;教以师氏,更彰徽柔之则。能循法度,克慎言容,宜膺册命,俾协典章。……持节册尔为清河长公主。尔其自下於心,增修厥德,式瞻清懿,永固恩荣,可不慎欤!”
肃章门前,姬玄池身着大周长公主朝服,面容端肃,恭顺的伏拜了下去,“臣妹谢过圣人恩典!”
小宦者将公主册书和宝印奉给了姬玄池,笑着道,“恭喜清河长公主了!”
姬玄池温和道,“多谢。”看了身边温章一眼。温章将准备好的荷包递了出来,“多谢内使美意!”
小宦官掂了掂荷包的分量,面上便笑的愈发热烈和煦了,“……清河公主的册封礼已经完成,虽然因着还在孝期,不宜谈婚嫁之事,但听说圣心已经定了驸马人选,吩咐内府准备嫁妆,想必公主明年出了孝期,这姻缘便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