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真好,梅妃是有名的才女,可惜当年引退上阳宫,这些年我们都没有见过她的风采。阿顾妹妹,不知梅妃的才艺如何?”
顾令月想了想,道,“太妃所擅驳杂,样样都极为精通,她写的一首极好的簪花小楷,画画也极好,因着孝期的缘故,琴音我没有听过……”话音尚未落下,从西轩里斜刺冲出一个绛衫少女,直愣愣的朝着顾令月而来,目光奇异欣喜,望着顾令月口中悲慨道,“好妹妹,阿姐这些年可想死你了!”
顾令月猝不及防,一时间被这少女逼到了面前,一时间不知所措。一旁,聂蓉蓉正在与顾令月说话,被绛衫少女打断,顿时十分不悦,冷笑着质问道,“哎,你是谁呀?这么莫名其妙的冲出来,是不是脑子有病呀?”
这少女大约十一二岁年纪,身上着一件退红色衫子。闻言不理会聂蓉蓉,只是急急望着顾令月,“妹妹,我和你从小失散,这些年,我十分思念妹妹,可惜妹妹流落在外,不知所踪。天可怜见,如今妹妹终于找回来了,论起来,我们姐妹之间的确曾经有过一些不愉快,可是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很久了,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一家人!”说完,一双美丽的眸子凝着顾令月,饱含泪珠,问道,“对么,妹妹?
阿顾的面色静静如僵。抬起头来,瞧着面前的少女。
面前的少女不过容色秣艳,小小年纪身姿便生的颇为丰腴,正是大周时下最流行的美人,一身退红色鹅溪绢衫子,头上梳着灵蛇髻,高腰绛裙系在胸乳之上,一根鹅黄色的带子细细系着,在胸前打了一个百蝶结。端的是风流袅娜。想来,便是自己的异母庶出姐姐——顾嘉辰了!
顾氏姐妹在东轩一角对峙的时候,轩中旁人早已经觑见了,都是隐约听闻过一些韩国公府旧闻的,知道国公府庶长女顾嘉辰和公主嫡女顾令月之间有一些晦涩往事,此时都默默不出声,围观着这对异母姐妹。
顾令月打量着顾嘉辰的时候,顾嘉辰同样打量着面前的顾令月,亦是暗暗心惊。
她听说顾令月是自小在江南湖州长大的,早些时候私下揣想,也不过是觉得顾令月是个乡下土妮子,虽然身份高贵,但谈吐举止等是再比不上自己的。这时候第一次正面得见,没想到,顾令月虽然身姿纤瘦,不合时下主流审美,但荔目杏腮,纤腰束素,竟是无论谁也否认不了,是个美人儿。目光在顾令月身上转了片刻,落在她垂坐软弱的的双腿上,微微暗了暗——幸得这丫头是个不能走路的,不然,岂不是竟生生要把自己给比下去?
她上前,打算牵起顾令啊月的手,柔声道,“三妹妹,听闻你回来,姐姐便想的要死,姐姐日夜盼着见妹妹面,好跟妹妹陪个罪。可惜这些日子,虽然听说妹妹在外游玩赴宴,却总是不得机会相见,今儿好容易见了,我可真是高兴。妹妹,咱们都将那些过去往事忘记吧,论起来,我们到底是一家姐妹,打断骨头连着筋。”
阿顾淡淡一笑,伸手拂落顾嘉辰的手,问道,“你是哪个?”抬起头望着顾嘉辰,声音冷淡。
顾嘉辰不意如此,惊疑不定道,“妹妹,我是你阿姐呀!”她面上神情失措,小心翼翼道,“妹妹不喜欢我么?”
“也是,”她自失一笑,仿佛十分失落的样子,“你心里定是恨死我了。你定是也和你阿娘一样觉得,当年是我把你弄丢的。可真的不是这样的。我当年也只有三岁啊!”
顾嘉辰在众人面前作戏,做足了一个思念关心妹妹的善良少女形象,倒愈发衬的自己冷清可恶起来。阿顾冷眼旁观,心思清明,可是,她要唱这出大戏,自己为什么要配合?她想要命自己牵起嘴角,做出一个和善的模样,笑容可掬的说话,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做不到。“我阿娘可从没有跟我说过我有个阿姐,这位小娘子,你这么突兀撞上来乱认姐妹,究竟有何用意?”
顾嘉辰顿时一噎,她精心设计了这次姐妹初遇,预想过顾令月会生气,会恼火,也相应的准备了各种应对方案。却完全没有想到,顾令月竟是一口否认了自己的身份。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将这场戏唱下去,顾令月已经是不等顾嘉辰反应,转头扬声道,“徐姐姐,我今日上门,是到你家来做客的,难道这就是你家的待客之道么?”
徐珍立在一旁,尴尬至极。作为春宴的主人,有责任让春宴平顺的进行,避免各种出现尴尬情况的可能。今日是自己邀约顾令月赴宴,席上竟然出了这样的纰漏,实在是丢了高密公主府的脸,不免深恨冲出来主动找事的顾嘉辰,忙上前揽着阿顾的手劝道,“阿顾,想来是顾大娘子今日莽撞了,你别放在心上!”
她将堂妹徐瑾扯道一边,凝声质问道,“六妹妹,那顾大娘子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徐瑾面上出现惊惶神色,“阿姐,你是知道的,前些日子你说办春宴,答应了让我请几个好友过来。嘉辰是我的好友。我自然就发了一张帖子给她。”
徐珍恼怒不已。“你是傻的么?我六姨丹阳公主和韩国公夫妻关系尴尬,长安城人人皆知。我要邀请阿顾,你是知道的。既然如此,你便根本不该邀那顾嘉辰来。如今造成了这般尴尬局面,咱们作为主家也是丢脸。”
徐瑾垂头目中闪过一丝嫉恨神色,扬着头柔声道,“堂姐,我知错了。可是如今已经已经这样了,咱们可该怎么办呢?”
徐珍跺了跺脚,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办法,只得道,“既然那顾大娘子是你邀来的,你便好好守住了她,别让她过来出现在阿顾面前,扰了阿顾的心情。”
徐瑾低头,低声应了“是”。
阿顾坐在轩中,看着顾嘉辰远远消失的背影。
顾家是自己的源出地,也终究是自己必须去面对的事情,这些事情在她心中早有预期。可是,她的眸光一暗,但事情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由自己控制主动权,决定心意和节奏。而不是如今日这样,由顾嘉辰闯到面前,逼的自己陷入被动,手忙脚乱,不得不应对。很容易就失去优势。
今日初见顾嘉辰,旁的不说,自己这位庶长姐倒也算的上是心机深重!想来,顾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
“对不住,阿顾妹妹,”徐珍匆匆回转,朝着顾令月歉意道,“我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
阿顾回过神来,瞧着徐珍一笑,“没关系。徐姐姐!”
徐珍松了一口气,笑着道,“今儿春色宜人,我姑姑给了我一道花茶方子,这些日子,我按着调制,倒觉得味道不错,你可要尝一尝瞧瞧?”
既然已经这样,又何必让外人瞧了热闹?
阿顾抿唇微笑,笑着接过青瓷莲花盏,见都是暖性食物,可见得徐珍为了招待自己,还是下了功夫的,啜饮了一口,赞道,“滋味果然不错。”
徐珍松了口气。
藏水轩中言笑晏晏,很快的,刚刚那段小插曲就掩盖过去,如同滴落在池水中的一粒小水滴,转瞬见就不见踪迹。
阿顾坐在轩侧,瞧着从岩凹中落下来的瀑泉。一个青襦裙双丫的小丫头捧着餐盘从轩中穿过,给众人添茶水饮子,经过顾令月身边的时候,不知怎么的身子一歪,盘上的茶羹倾泻,溅起一团茶水,落在了阿顾身上。
小丫头“砰”的一声跪在地上,面色吓的惨白,不住磕头道,“小娘子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娘子饶过奴婢一次吧!”
徐珍只觉脸上发烧。公主府治家严整,奴婢们深受训练,很少出现这种情况,今日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出错,皱着眉头训道,“还在这儿丢脸么?自己下去,找杨姑姑领罚。”
阿顾低下头,瞧着自己的裙摆。自己今天早晨刚刚换上的鹅黄隐花纱裙上沾惹了一块褐色污渍,虽然只有指甲盖大小,却颇为显眼。
徐珍歉然道,“阿顾,今日实在是对不住……”
顾令月压下了心火,记着之前徐珍在惜园春宴的情意,不愿意发作出来,笑着道,“小丫头偶尔错漏,也是有的。徐姐姐不必记在心上。”
徐珍深深的看了顾令月一眼,“多谢阿顾。”又道,“你的裙子污了,我让人带你寻个地方换衣裳吧!”转身正要吩咐贴身丫头绿衣带着顾令月过去,一旁徐瑾笑容灿烂,走上来,柔声道,“阿姐,刚刚我冒犯了顾娘子,不若我带着顾三娘子到林芳阁去换衣裳吧!也算是对顾娘子赔罪了!”
徐珍微微沉吟,林芳阁位于园子深处,环境清幽,徐瑾提议带阿顾去那儿换衣裳倒也适合。自己虽然看重阿顾,但藏水轩上其他女客也要自己招待,一时走不开,于是点点头道,“六妹妹,我把阿顾交给你了!”
“阿姐你放心吧,”徐瑾笑容灿烂,“我一定会做好的。”
徐瑾领着阿顾出了藏水轩,一路沿着园道往前走。“顾娘子,刚刚那一幕抱歉了,你大姐回去之后想起来也深觉后悔,托我向你道一声道歉。”
顾令月皱起了眉头,“徐六姐姐,今儿春光很好,有些话题我不大想听。”
徐瑾面上立即浮出抱歉的笑意,“不好意思,我不会再说了。”
林芳阁离藏水轩不远,靠近公主府院墙,是公主游园休憩之所,为一座小小的台阁。坐落清净,为一堂一内室格局。外间置着一座美人芭蕉屏风,内间墙上挂着《美人游春图》,靠墙设着一张贵妃榻。
徐瑾领着顾令月进了内室,邀请顾令月在贵妃榻上坐下,“顾三娘子,这儿清净,阁里生了炉子,十分暖和。也不会有旁人来,顾娘子不妨将脏污的外裙退下?”
顾令月微微一笑,这位徐六娘子虽然待客殷勤,瞧着十分周到的样子。但阿顾听过姚良女当初丹园之事,对于游宴在外一直抱有防心,闻言笑着道,“劳烦六娘子费心了,瑟瑟已经去外头找人取我的衣裳去了,我这外裙也只是外头沾染了一些茶水,里头并未湿透,穿在身上也没有事。等我的衣裳取来了,我再换就是了!”权贵人家女眷出门做客,都会带着一套衣裳备用,这套衣裳被桂香收拾着待在二院外公主府招待各家小丫头的小院。自己则带着纨秋和瑟瑟两个入园赴宴,此时瑟瑟被自己遣去外头取备下的衣裳。,只余纨秋守在外头。
徐瑾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也好。”她顿了顿,又笑问道,“听说顾三娘子你从前没有回宫之前一直在湖州?”
阿顾回过头来,“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