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华琬面上嚣张得意的神情登时一收,下颔一紧,“等等,这灯笼是谢弼送你们的?”
“自然。”姬景淳抬头看着她,悠悠道。
“这怎么可能?”姬华琬殊然不信,“谢弼素来不经营这些小事情,怎么会买花灯送你们?”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姬景淳奇着看了姬华琬一眼,道,“这种事情清清爽爽的又做不得假,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你……”姬华琬气的俏面涨红,目光扫过姬红萼和阿顾手中的花灯,怨毒道,“姬景淳,咱们走着瞧就是了。”转身怒气冲冲离去。
姬景淳望着姬华琬的背影,唇角微微翘起讽刺的弧度,“这点道行,也来和我挑衅!”
“挑了她的肺管子,还说风凉话!”姬红萼嘻嘻笑着道,“八姐素来仰慕谢郎将,却不得谢郎将青眼。今儿她没有得到谢郎将送的花灯,却瞧着你得了,只怕气的七窍生烟哩!”
姬景淳袖中的手掌握紧。八公主姬华琬对谢弼的仰慕之情,自己上次镜子湖的马球赛就能窥见一二。且这些年姬华琬苦追谢弼,长安权贵少年男女多半知道,姬景淳这些年素来关注姬华琬,又如何不知?这回利用了姬华琬对谢弼的仰慕之情,狠狠的打击于她,一时间心中痛快非常。但转念过后,又觉索然无趣。这般借人名头的手段,就算压下了姬华琬,使用这般手段的自己又能高尚的到哪里去?
抬头望着阿顾和姬红萼,“刚刚是我性子直了,连累了你们。着实对不住!”
“堂姐说什么呢?”姬红萼素性疏阔,闻言笑道,“这长安便没有能瞒的住的秘密,便是你不说,八姐姐早晚也会知道的。又何必太过放在心上。”
阿顾心中一片郁郁滋味,收拾心情,笑着道,“阿鹄说的是这个理。这世上有这么多个人,若是忌讳这个,忌讳那个,还要不要过日子了。只要随心而行,不负自己就可以了。平乐姐姐无需介意!”
姬景淳心中暗叹一声,随心而行,听着美好,实际哪有那么简单?相比于阿顾和姬红萼,倒是显得自己心胸狭隘了!然而转念一想,如自己这般身世纠葛,又如何能够真正豁达的起来,自己只能够如此,不管前路如何,埋着头一直走下去,走下去!
正月的长安,空气中还残余着一丝严寒。乙巳日的清晨,阳光从太极宫东侧升起,将天地间照耀的一片温暖。这一日,清河长公主姬玄池下降驸马杨晋。
这是先帝神宗皇帝孝期结束后,皇室举办的第一场婚礼,举办的十分隆重。
姬玄池打扮的十分华丽,从凤阳阁中出来,与驸马在太极宫中辞别太皇太后和皇帝之后,乘坐着七宝香车出了宫城。
婚姻像是一道仪式,将一个女人的一生划分成两个阶段。此前随其父其母,婚礼之后,就要和另一个男人开始另一段生活。无论之后的生活如何,在刚刚出嫁的时候,总是希望,自己日后的生活是能够好的。
阿顾作为女方的亲友,坐在嘉宾席上,观看这场婚礼,遥想自己的阿娘当年出嫁的时候,应该也和姬玄池有着一样期盼的心情的吧!
春风吹破了渭水冰面,岸边柳树吐出一抹新绿,燕子抄水飞过,重新冲击蓝天。
金莺捧着一盏核桃白果羹从打起的帘子下进入次间,将核桃白果羹递到阿顾面前,笑盈盈道,“小娘子,该用羹汤了!”
阿顾应“哎,”接过金莺递过来的核桃白果羹,饮了一口。核桃白果羹是赖姑姑为阿顾定的温养身体的药膳,自己每年春夏时分都要也能用,对其绵糊甜香的口感已经是分外习熟悉,抬头看着金莺。
这是太皇太后赐给自己的大丫头。两年以来,金莺一直占据着自己房中首席侍女的地位,做事老成地道,可谓是自己的第一丫头,但不知怎的,她总是觉得,金莺在春苑之中没有尽了全心。
她的目光若有实质,金莺本来是不以为意的,渐渐的,在阿顾目光的打量下微微不安起来,垂下头不敢应对。
阿顾察觉到了,垂下眸,微微一笑,开口问道,“金莺姐姐今年多大了?”
金莺心中忐忑,答道,“奴婢今年十九了!”
“十九了!也不算小了!”阿顾沉吟,若有所思问道,“金莺姐姐,当日在太初宫,皇祖母问仙居殿谁乐意服侍我,只有你站了出来,当时我刚刚回到宫中,什么都不懂,还身患足疾,姐姐为什么愿意服侍我呢?”
金莺不意阿顾陡然问出这个问题,愕然之下,忍不住抬头望了阿顾一眼,伏跪在地上,心中翻覆,陡然目中闪过毅然情绪,“小娘子聪慧,奴婢不敢欺瞒!奴婢当日选择服侍娘子,确实有着自己的私心。奴婢一直盼着能够出宫去!”
阿顾压着羹盅,“哦?”
“是的!”金莺伏在地上娓娓道,“奴婢家里穷,爷娘为了养活下头弟妹,没奈何才将我送进了宫。这些年先在太皇太后身边,后来又跟了小娘子,已经攒下一笔钱,阿爷阿娘前些年托进宫话来,说是家中境况好转,想要将奴婢接出宫来,正正经经说个亲,将奴婢嫁出去。奴婢这些年来虽然做了服侍宫人,却不愿一辈子如此,希望来年出去做正头娘子!”
阿顾心中登时雪亮明白。
大周宫廷制度,宫女要到了三十岁才能放出宫去。金莺有心图谋出宫,但她在太皇太后身边只是二等宫人,荣宠不足以求得提前放出宫的恩典,若留在宫中,便只有再敖十多年,按部就班的放出宫,到时候年纪已大,就算家人不嫌弃,又能找到什么好亲家?既存了此意,当初便选择服侍自己。毕竟,自己是外臣之女,虽然暂时在宫中养育,但日后自然是要出宫的,她到时候作为自己的宫人便自然而然跟着出了宫。且她是太皇太后赐给自己的宫人,在自己身边定当受重视,日后图谋赎身也更加方便。
也因此,金莺从当初一开始,便没有打算过长久的留在自己身边,难怪这些年,虽然金莺规行矩步,将春苑掌的妥妥当当,自己却总有一种感觉,这个丫头很多时候只肯做份内的事,多余的事情不愿多逾越一步,少了几分赤诚的热心。
明白过来这个事实,一时之间,阿顾心中生出一丝恼意:金莺为自己打算,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她将自己当做跳板,想要达到自己出宫赎身的目的。自己心里就着实有些不乐意了。有心想要恶惩一番,树树自己的威风。但转过念头,又意兴索然。
所谓人各有志,既然金莺另有打算,自己便是强留,便是留的住人也留不住心。更何况,这些年,金莺伺候自己,虽然没有尽全心,到底也算是尽了不少心力。
金莺伏在地上,心头忐忑不已。
阿顾念头翻覆,捻着羹汤盅盖,击在碗沿之上,发出“咄”的一声,响在金莺耳边,心惊肉跳。
“姐姐的心意我知道了。”阿顾下了决定,扬声笑道,
“据我所知,宫中宫人要到三十岁以上才会放出,你的性子稳重,掌着春苑大局,我房中一时之间尚离不得姐姐。不若我在这儿和姐姐约定,金莺姐姐在留在我身边一年,安心当差,为我调教出一个可以接任当家的大丫鬟来。一年之后,我放姐姐出去风风光光出嫁,并奉送一笔嫁妆。”
金莺闻言心中大喜,她今日在阿顾面前全盘托出自己的核算,便是赌阿顾性情良善,愿意成全自己心愿。如今得了娘子的亲口许诺,便觉浑身枷锁缀下,心中一片光明,心情振奋,扬声应道,“娘子大恩,奴婢感念于心,定然竭尽全力,必不负娘子所托!”
——
轩外一池碧水,柳丝垂在池畔,吐出鹅黄柳芽,清新可爱。园中花红柳绿,众位女子嬉戏游耍,笑语欢歌,一名绛裳女子立在柔嫩柳树之下,大约十四五岁年纪,唇不点而朱,眉不描而翠,堪称美人。
长安多美人,阿顾回长安这一年多来,不知道见过多少美女,这位少女便是在这些美女之中,亦并不会逊色,虽论及美艳动人,自然不及唐贵妃,清灵之处亦不及江太嫔,但别有一种风流袅娜之处,婉转动人心弦。心中好奇,扯着一旁的姚慧女问道,“那位柳树下的少女是哪一位?”
姚慧女闻言向着阿顾指的方向张望,目中也露出一丝疑惑,摇头道,“我也是第一次见,不知道哩!”
众人问了一圈,竟是都对这位绛裳美貌少女不认识,不由心中都好奇起来。程绾绾走到绛裳少女身边,盈盈笑问,“这位姐姐人才出众,只是竟从未见过,不知道姐姐是?”
薛采在柳树下回过头来,淡淡一笑,自我介绍道,“程娘子,我姓薛,单名一个采字。年前刚刚从并州太原入京。”
太原来的人,姓薛。
众位少女想起了一户人家,面色登时微微一变。
说起来,太原乃是大周龙兴之地,姓薛的有名人家并没有几个,其中最著名的便是那个薛家了。
游雅开口问道,“不知道武国惠公是姐姐的什么人?”
薛采抬头瞧了游雅一眼,垂眸道,“正是家高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