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她虽被凤仙源说动,打算与之合资开办衣肆,却也着实没有想到过这座衣肆能够这么快盈利。更没有想到凤仙源心有丘壑,手腕高明,一手操持竟将百岁春经营到了如今这般地步。并且对百岁春日后的发展方向胸有成足。微微一笑,“阿凤,你既有这般的信心,那百岁春就交给你了!”
韩丽娘也被凤仙源描绘中衣肆日后的宏伟蓝图给渲染激动起来,急急站起身,朝着阿顾和凤仙源告辞,“既然凤娘子你们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能够放松。我这就去调教调教那些新招的绣娘们。务必提高她们裁衣刺绣的本事,断不会砸了砸咱们百岁春的招牌!”
阿顾和凤仙源望着韩丽娘火急消失的背影,唇角都微微翘起来。
一道阳光从窗中射入,在阿顾身边呈现一条光亮的光带。顾令月捧着白瓷锦鸡盏,朝着凤仙源微笑,“我今天听到消息的时候,可担心死了,这会儿听了阿凤师姐的话,却突然对百岁春又有信心了!”
凤仙源转过头,朝着阿顾嫣然一笑,“好师妹,百岁春有我坐镇,你就放心吧。你日后出门的衣裳百岁春全包了,管保不会坠了顾小娘子的风头,去了哪儿都是美美的!”
“嘻嘻,”阿顾轻松笑起来,“那我就等着了!”
四月的春风吹过长安街头坊里,杨柳垂枝如丝,引一汪清绿如梦。接下来的日子,百岁春果然摒弃了之前风行长安的那些华丽新奇的奇款设计,在衣裳的做工上下起功夫来。当初百岁春凭着新款在长安中独占一方天地,虽然生意火爆,但隐隐有着一丝浮夸急躁之意。如今渐渐的沉淀下来,在衣裳本身的料子、裁剪、绣工上面下起功夫来。
凤仙源笑着道,“既然御史弹劾咱们‘服妖’,咱们述新不成,不如复古。索性向前朝追溯,考据三代及秦汉服制,追寻,走复古的路线来,庄重曲裾,纤腰一束,别有一股端庄典雅的风范,秦汉距大周时代已远,大周女子性喜新奇别致的服饰,胡服,丽装皆不乏一见。早年曲裾深衣服饰经过千年演变,早已经变了一番模样,到了当代又成了一种另类的新奇,一经推出,反倒成了风潮,供不应求。
“小娘子,”绣春捧着一叠春裳进来,眼角眉梢带着愉悦的笑意,“说起来,百岁春送了六套新春裳过来,您这回可要瞧瞧看看?”
阿顾放下手中的琴弦,笑着道,“哦?这样可好。给我展开看看吧。”
“哎,”绣春应了,取了最上头一套的襦裙,抖开来看,是一套绯色襦衫和裙裾,用深红色的绣线在衫角裙裾上绣着朵朵缤纷樱花,上身衫缘的花瓣乃是花骨半含,到了下身裙裾上的就变成了盛放樱花,“哟,”绣春仔细看了片刻,“这衫子上的樱花瞧着有些奇异,好像不是绣的,是画的吧?凤娘子的画技可真好,这花骨朵水灵灵的,好像真的一样!”
阿顾牵过衣裳一角,仔细瞧了下,颔首道,“是。礼记有云,‘画衣而绣裳’,那刘子言不是上奏说百岁春有‘服妖’之嫌么?凤师姐索性便照着上古记载衣裳礼法标准制了这么一套衣裳,这套襦裙是先秦时期复古款式,绯绫衫子上头的樱花皆是用重金画彩绘就而成,裙子上的盛放樱花则是绣制,为韩丽娘亲手所绣。一举一动皆暗合礼法之意,便是再严苛挑剔的老夫子,这回也没有法子说了吧。”
葛生睁着一双眸子闪闪发亮,“一套衣裳竟有这么多讲究啊?”
“是啊,”阿顾微笑道,“衣裳可是大事情!所谓衣裳正则礼仪足,就是这个道理。”
“好了,”她瞪了丫头一眼,“将这套襦裙给我穿起来这一件瞧瞧!”
“哎,”葛生笑着应了,忙服侍着阿顾换上了这套绯色绣桃花纹襦裙,寻了一条打出来的绛色同心丝绦系在阿顾腰间。阿顾整好衣裳,转过来,春苑中的丫头们都看直了眼睛,赞道,“真鲜亮!”
其实春光明媚,初午的阳光明亮耀眼,阿顾在阳光下微笑灿烂,身上穿的不过是一件式样再普通不过的交领襦裙,领袖、绣纹皆无新奇之处,料子的暗纹刺绣在阳光下灼着闪闪的光芒,只是做工极佳,剪裁贴合无比,显示出少女窈窕动人的身线,分外柔和,每一个细节都尽善尽美,手工妥帖到了极处!
“怪到凤娘子这般胸有成足,”绣春赞道,“若毎一件衣裳都是这般水准,想来百岁春就算没有从前的新奇款式,生意也是差不了的!”
阿顾吃吃一笑,心情舒畅,嫣然道,“就借绣春姐姐吉言了!”
三月初六,薛采入太极宫,当夜便侍了寝,据说天子连续宠幸三日,擢升为美人。
三月中旬,江南春汛频发,到了初夏,又下了一场大雨,当年关中粮食不足已成定局。大朝之上,皇帝与众臣决定今年前往东都就食。
下朝之后,姬泽前往永安宫,朝着太皇太后行了一礼,“皇祖母,朝上已经商议过了,朕打算下个月便前往东都!”
太皇太后闻言点了点头,“关中水利不兴,今年关中夏秋粮食不足,就食东都乃是应有之意。圣人如今年纪也大了,朝政上越来越稳妥,我老婆子年老体衰,今年入春以来就一直多咳少眠,精神不足,怕是支撑不了东都一行的颠簸,这一次就留在长安,不过去了!!”
皇帝面上露出一丝诧异神情。近年来,虽然太皇太后退居永安宫,看起来对于皇帝的大部分朝措不再干涉,但这位老太后历经五朝,威望极高,只要坐镇在永安宫,就保持着对朝堂的威慑作用,无论是年轻的新帝,还是朝堂宰辅众臣,一举一动都得顾忌这位精明女子的存在。这一次,圣驾前往东都,太皇太后却放弃一同前往,到时候两地相隔千里,总是快马加鞭,也需要两天一夜,等于是放心将所有朝堂权事全部交到新帝手上,对政治权利彻底放手,姬泽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心中竟有一种大展宏图的兴奋之情,又怀着微微的伤感,仿佛瞧着自己这位嫡亲祖母的年华老去,蹲在太皇太后面前,孺慕道,“皇祖母,朕还年轻,还请您多看着朕一些!”
太皇太后嗤嗤一笑,不知不觉间,满头的头发已经全部银白,望着年轻峻冷的孙子,面上神情柔和,“圣人如今也不小了,老身总有去陪仁宗皇帝的一天,这天下总是要彻底交到你的手上去的。这一次你从东都回来,也该大婚了!”
姬泽一怔,年轻的皇帝对于天下蓝图有着说不尽的雄心壮志,相对而言,自己的大婚事宜并没有太过萦绕在心上,于是笑道,“大婚事宜,待朕回来再办就是。朕大婚之后,让她在皇祖母面前好好孝顺!”
太皇太后闻言不由蹙了蹙眉头,“孝顺不孝顺我老婆子倒在其次,毕竟我这儿也少不了人伺候,重要的是她要有母仪天下的气度,也能和你脾性相投,能够携手共度一生。”
“皇祖母说的是,”姬泽低了低头,笑着道,“皇祖母的眼光总是高明的,孙儿便等着皇祖母给孙儿择一个心胸脾性皆好的皇后了!”殿中宫灯爆了一个烛花,烈烈燃烧,姬泽起身道,“皇祖母,天不早了,前朝只怕还有些事情,朕便先告退了!”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叮咛道,“圣人也该当顾着自己的身子才好,前朝的事是办不完的,晚上要早早歇息!”
天子长长的銮驾仪仗在官道上前行着。百官车马随行在后,威严热闹,从天空上俯瞰下来,拖成长长的一串。御驾后的一辆朱轮华盖车上,阿顾靠在车厢壁上,膝盖上搭着一条鹅黄湖丝绣衾。
这些年,因着赖姑姑经年固本调养的缘故,阿顾的身子状态很有起色,比之之前从东都回长安的那一趟要好受的多,面上虽然有些恹恹的,却还有几分精神。
碧桐将一盏梅子茶捧到阿顾面前,悄悄问道,“娘子,你觉得还好吧?”
阿顾也悄悄道,“还好。”
“那就好,”碧桐道,“娘子再忍上一阵子,听说明儿就能到东都了!”
东都城门大开,銮驾直驱而去。随后分道扬镳,百官纷纷转入自己在东都的私宅。而御驾却并不停歇,直接穿过大半个东都,进入东都北部的太初宫。
太初宫圜阳煊赫,天子离开这座宫殿两年后,再次入驻这座宫殿。整个宫殿在皇室回归长安的时间中犹如一个凝滞的美人,空洞在那儿,满目萧条,直到这座皇宫的主人再次到来,才重新恢复生气。一身宫装的内侍和女官整齐迎在宫殿门前,朝着圣驾参拜,“奴婢参见大家。”面上精神焕发,洋溢着久旱忽逢甘霖的欣喜神色。
弘阳殿作为天子的寝殿,早早就收拾妥当,姬泽入殿之后,吩咐道,“请几位丞相,今天晚上休息一个晚上,明儿一早就入宫参见。”
内侍少监叶三和恭敬应了,又问道,“圣人,”苦了脸,“不知道顾娘子该当如何安置?”
“阿顾?”姬泽提起这个表妹,一时间也微微有些头疼。
东都之行前,太皇太后偶感风寒,留在长安没有陪同前往。丹阳公主亦留在太皇太后膝前侍疾,没有随同前来。
皇帝想起临行之前太皇太后对自己的吩咐:“阿顾这小妮子素爱画艺,对画画之事分外痴迷,东都郊外有龙门石窟,雕刻动人,颇有过人之处,阿顾想前往观摩,也好提炼自己的画技。她是你的嫡亲表妹,我把她托给你了,你可定要将她照顾好呀!”不由得苦笑。
阿顾的嫡亲母亲和外祖母皆不在,皇祖母命阿顾单独随着自己来东都,也就代表着,将这段时间内阿顾的教养权全权交到了自己手上。
说起来,他挺喜欢阿顾这个丫头,若只是平日相处,或是手把手的教导一下她的书法,都不成问题,但阿顾的主要教养责任都有她身边的女性长辈在,自己不过是略加指点。这一次阿顾单独随着自己前来东都,说到底,自己虽是大周天子,君临天下,但也不过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对于教养孩子并没有什么心得,这种情况下,要自己全面负责一个十一岁的少女的教养,姬泽不得不说,自己有些没有方向。
但此时自己祖孙感情正是在空前和谐的时期,皇祖母提出了这个要求,不管是出自皇祖母的吩咐,还是出于自己对六皇姑的尊重,这个责任,自己是非担起不可。
他想了想,吩咐叶三和道,“在长生殿边上找一间配殿,让顾娘子住吧!”
殿顶铺着碧色的琉璃瓦,檐角飞翘。阿顾坐着轮舆进了殿门,梁七变笑着道,“顾娘子,这飞仙殿乃是长生殿的一座配殿,这些日子在东都,你就在这儿住着吧!”
阿顾蹙起细细的笼烟眉,大周宫城坐北朝南,按一般惯例,在宫城主殿水平线以南的宫殿,多做前朝之用,很少由女眷居住。长生殿位于前朝与后宫的交界之处,距离天子寝宫弘阳殿又十分的近,位置分外敏感,不由睁大了明亮的荔枝眸,“梁内侍,我住在这儿,不合适吧?我上一次在太初宫不是住鸣岐轩么?这回便也回去住那儿好了”
梁七变瞧着容颜日益娇美的少女,心中浮现一丝好笑之情。
太皇太后将自己的心肝肉宝贝托给了皇帝,皇帝便是要做姿态,也总要做出对顾娘子关爱的样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