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顾摇了摇脑袋,仿佛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声音,蓊蓊郁郁的,听不太清楚。一股清醒的佛手香郁在身周,若有若无,挥了挥手,豪气道,“咱们在接着来!”摇晃着身子想要支撑继续棋局,只是困意一阵阵袭来,支撑不住,伏在棋案上。
姬泽放下手中棋子,伸手轻轻拍打阿顾肩膀。阿顾侧了个头,露出潮红的脸颊,口中发出依稀呢喃。
姬泽叹了口气,立起身子,将阿顾抱起来走入后殿。
怀中少女身体轻盈,落在自己臂弯中,如同一根羽毛似的。一股淡淡的少女馨香萦绕在姬泽鼻尖。心中微微一荡,少女气息清甜,十分可人。
他将阿顾放在黑漆酸枝画版床上,凝神去看。
榻上少女双手置在胸前,安安静静的沉睡着。因年岁尚幼,虽已经露出美人坯子雏形,但风情尚稚嫩。面颊因着酒意蒸腾,散发出一种种淡淡的晕红色泽,肌肤细腻,几乎看不出毛孔似的。
姬泽自失一笑,轻道,“酒量这么浅,果酒饮个三五盏就醉成这样,以后再不敢要你喝酒了!”起身扯过榻上的乳白烟花被衾,想要给阿顾盖好,眼角余光瞥见少女胸前一抹绯红色泽,不由一愣。
阿顾今日从宫外急急过来,宫人只来得及伺候披上一件织金牡丹绣大袖袍,端坐着的时候端庄华美,如今醉过去了,挣动挣扎,那袍子便凌乱起来,露出里头的白绫诃子。诃子上的金线盘花极其精致华美。绯红色泽隐约遮在其下。
姬泽沉吟片刻,伸手揭开阿顾的绯色织袍。
一枚粉红色的胎记从白绫下隐隐约约的露出来。
阿顾的这枚胎记生在左胸上,形状极巧,如一朵半开的红梅,色泽是好看的绯红色。
姬泽目光微闪,当日公主寻找丢失的爱女的时候,便以左胸上的胎记为最重要特征。姬泽作为皇帝,也是曾偶尔听闻的。只是不知道,这枚胎记竟是这般模样!
留着头的宫人侍立在迎仙宫门外,见姬泽步出来,恭敬行礼,“大家万福!”
姬泽点了点头,吩咐道,“好好伺候顾娘子,莫要让她口渴了!”
小宫人恭声应道,“是。”
身下的被衾柔软好像似云端,阿顾似乎闻到鼻尖弥漫的一丝佛手香,待要再追寻,那香味却若有若无,渐渐淡而无处再觅踪迹。在被衾中翻了个身,身体中残留的酒意蒸腾,脑子迷迷糊糊成棉絮一片。睡了良久,方醒转过来,迷迷糊糊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未正了!”帘子外传来答话声,声音苍老,赖姑姑走过来,将一块热帕子覆在少女的额头上,问道,“娘子觉得好些了么?”
湿润的热意,阿顾舒服的呻吟一声,应道,“好多了!”阿顾伸手抚着额头,打量着殿中的陌生华丽的装扮,“这儿是……?”
“这儿是集仙殿,”赖姑姑道,“小娘子饮酒醉了,圣人安置您在这儿休息。”
记忆渐渐回到了阿顾的脑海中,阿顾回忆起自己醉酒前的放肆举止,脸上泛起羞红之意,捂着脸抱怨道,“我今日着实是无状了!九郎没有恼我吧!”
“小娘子不必担心,”赖姑姑道,“您小孩子家家的,圣人如何会与您计较?圣人临走的时候还吩咐了殿外的宫人人好好照料,想来不会置怒!”
“那便好。”阿顾拍了拍胸口,安心下来。
天色昏黄,浮着漠漠暮色,殿中的烛火在羊角立式宫灯中跳跃着光芒,阿顾道,“这儿不是久待之地,我既然已经醒了,咱们便回去吧!”
赖姑姑也觉得这时候还是回飞仙殿的好,便点了点头道,“老奴这就吩咐出去。”
殿中宫灯烛火跳跃,映照出赖姑姑的脸色,有些难看。赖姑姑沉吟片刻,终究开口道,“娘子,老奴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阿顾低头惭然道,“姑姑,我知道今日我犯了戒,不该饮酒的。阿顾今日莽撞,日后一定不会这般了了!”
“娘子这般想便谬误了,”赖姑姑出乎意料,摇头否定道,“老奴虽然托大,但也不是不明白好歹的。圣人难得召娘子作陪,若是娘子推辞,未免扫了圣人的兴了!再说,这些年娘子精心保养身子,元气已经固养了底子,便是偶尔饮一点温酒,也不打紧。老奴想与您说的,是另外的事!”
她的面色十分凝重,阿顾怔了一怔,郑重道,“姑姑请讲!”
赖姑姑嘴唇噏动片刻,沉声道,“小娘子,我知道您和圣人自幼常在一处,感情亲近也是有的。只是,您年纪渐渐大了,与圣人终究男女有别,似今日之事,便有些太过了,若是传出去对您的名声不好。老奴想着,日后今日这样的事情,最好是不要再有了!”
她这些年随在阿顾身边,渐渐的将阿顾也当做自己的孙女疼爱。说这番话是真心为阿顾着想。毕竟,姬泽身份贵重,年轻英俊,且对阿顾长久体贴照拂,顾令月年纪尚幼,将一腔女儿情意寄托在青年帝王身上,是很容易发生的事情!
但赖姑姑是明白人,后宫日子看似辉煌华美,内中艰辛苦楚却难以言尽,若是阿顾付出一腔真情,日后怕是会受大苦头的!
阿顾怔了片刻,淡淡笑道,“姑姑的话,我是明白的。”
赖姑姑看着阿顾云淡风轻的容颜,不觉心疼,唤道,“娘子!”
“姑姑为我好,我是知道的!”阿顾抬头,浅浅一笑,慢慢道,“其实这件事情我是已经想过的。翻过明年,我就满十二岁了。而圣人也马上要立后了,便算是真个兄妹,自然而然便也就疏远了!只是如今在东都里头,怕是我们最后一阵子能亲近的时光。我不想束缚太过,姑姑也容我自在一点吧!”
赖姑姑没有想到少女见事竟是这般明静,心性剔透,暗心里已然下了决断。既是如此,对于她如今最后这点小小的要求,自己有如何忍心拒绝?转头掩饰了发红的眼圈,朗声笑道,“娘子既想的明白,老奴自然依小娘子的意思!”
第139章 二二:浮瓜沉朱李(之婚嫁)
神熙三年十月末,帝驾返回西京长安。阿顾随行。朱轮华盖车在御驾中徐徐前行,阿顾坐在车厢中,听着长安城门外传来迎接圣驾山呼万岁的声音。
“小娘子,”碧桐欣喜禀报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奴婢看见公主啦,公主在城门前等着咱们呢呢!”
“真的?”阿顾忙掀起暗红绵布车帷,见不远处长安城门古朴高肃,一众臣民在城外的官道上伏地迎接帝驾,公主立在人群之间,扬头张望,目光充满寻找期待,不由心旌动荡,挥手扬声唤道,“阿娘!”
公主闻声望过来,看到阿顾坐在车帘边挥手招呼的模样,眼睛不由一亮,“留儿。”母女二人聚在一处抱头。从四月前往东都,到十月末终于回到长安,足足过了半年时光,母女自重逢之后从未分离过这么长时间。公主这时候重见阿顾,便恨不得时时刻刻将女儿揉在怀中,一刻也不分离。
秋日天空空阔高远,梧桐叶在秋风中打着旋儿,落在地上。阿顾回到公主府,在春苑中歇了几日,方觉得精气神恢复过来。清晨熹光明媚,一双喜鹊在院中追尾飞翔,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阿顾推开春苑的窗子,阳光从窗棂中射入带来一室灿烂。金莺步到春苑帘子下,打开帘子进来,在次间地衣上跪拜道,“奴婢见过小娘子,小娘子万福!”
到明年,金莺便二十岁了。此番东都之行,阿顾由红玉、碧桐服侍着前去,金莺留在了长安,在春苑中紧闭门户,修养性情,如今摒了艳色衣裳,一头青丝仅只用一根素银簪别系,了无别的饰物。静谧沉逸。
“姐姐快些起来!”阿顾忙笑盈盈道,
“我与姐姐相处五年,也算是一场缘分。我与姐姐当初做了约定,如今一年之期将满,红玉、碧桐也差不多能撑住春苑大局,我想着我也该践约,放姐姐出去了!”
金莺闻言大喜,跪在室中地衣之上,“奴婢多谢小娘子恩典!”她多年念想便是出宫归家,如今一朝得偿所愿,登时两行眼泪坠下。
阿顾瞧着金莺面上形出的喜色,心中也不自觉感染温暖,抿嘴笑道,“姐姐不必如此。听说你家里头已经为你找好了亲事,你便可以让他们预备起来了。到你出府的时候,我也会赏你一份嫁妆!”
金莺诚心诚意的应道“是”。
及至府中消息传出去,金莺家中自是欢喜无限。她的父母对这个大女儿心怀愧疚,一心盼着金莺归家,早已经为大女儿看好了人家,因着金莺年纪着实已经不小,亲事安排的便极为紧凑,金莺出门的日子订在十二月初十。到了初二这一日,金莺前往阿顾房中拜别。微微雨意打在院中棣棠花树上,罩着一层润意。金莺轻巧进入屋子,在折纸花鸟地衣上跪下,叩首拜别,“小娘子,奴婢今日拜别,以后不能在您身边服侍了。还请小娘子擅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