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莫小干三步两步过来,一把拧住许老二的手,将许老二身子扯开到一边,往地上一丢。碧桐急步赶过来,问道,“瑟瑟,你没事吧?”
瑟瑟揉了揉高高肿起的手腕,勉强道,“碧桐姐姐,我没什么事情。”
许老二跌坐在地上,一双三角眼咕噜咕的转了两圈,索性打起滚叫起天屈来,扬声叫道,“哎哟,大家快来看看哟,这户人家撞晕了我家大娘子,还不肯承认哟!有这么欺负人的么?”
午时正是长安最热闹的时候,四周百姓见了这一处热闹,都涌了过来。两府马车旁迅速围个一圈人。
碧桐脸色青一阵紫一阵的,吃吃斥道,“胡说什么?我家娘子好心命奴婢探望许大娘子,如何欺负人了?”
“——事情究竟怎样大家看的清清楚楚的,你们想赖也赖不掉。”许老二见了四周围过来的百姓,心中得意,昂头愈发高声嚷道,“我告诉你们,我们将作少匠许府可不是怕事的,我家大娘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许家不会放过你们的。”
围观百姓望着两户人家窃窃私语,“哟,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大清楚。好像刚刚两辆马车撞了一下,青帷马车的小娘子将许家大娘子给撞晕了!”
蓝布马车凋敝车厢之中,许丽哥悠悠醒转过来,车厢外头蓊蓊郁郁的喧闹声传入耳帘,渐渐心智清醒,心头一紧,急急吩咐道,“杜鹃,你出去吩咐一声,马车相撞乃是小事,是我自己身子不中用,方不争气晕了过去。如今我身子没有大碍,让许二别和人争执,咱们早些回家去也就是了!”
杜鹃见了许丽哥醒过来,心中欢喜异常,擦了一把眼泪,凛然道,“大娘子,奴婢晓得了!”
马车青帷动荡,杜鹃从马车中下去,温文的声音在车厢外响起,“……许二哥,大娘子已经醒了,说这不是这位小娘子的错。如今既没有出什么大事,咱们这就家去吧!”
主家娘子发了话,周围按理说,仆从就应该听从吩咐,鸣金收兵,可不知怎的,这许老二却依旧不依不饶,转过头来朝着车厢中的许丽哥一笑,慷慨激昂道,“大娘子,你醒了可太好了。你放心,奴才一定狠狠抓着这群撞晕了你的人,替你出了这口气!你就别担心了!”
“你……”杜鹃气的声音直哆嗦,硬邦邦道,“大娘子都发话了,你胆敢不听大娘子的话么?”
“哟,杜鹃娘子这话可不敢当。”许老二吊起眉脚,阴阳怪气道,“我这是一心为主,为大娘子讨个公道,这才是真正大大的忠心。大娘子不必担心,夫人疼爱大娘子,出门前已经吩咐过来,在外一切都要按大娘子的心意行事!奴婢一定不会让你委屈的。”
阿顾坐在车厢中听闻外间动静,眉头挑起微微的弧度。
两辆马车在大街上相撞,本不过是一场小意外,听起来马车中的那位许大娘子倒是个明事理的,打着息事宁人、和平揭过的主意。这位车夫许老二却是另一套行事,完全不理会许大娘子的吩咐,对着自己不依不饶——这可不像是忠心护主的架势,反而像是拼命抹黑许大娘子的名头似的。两家马车擦了一点边。许大娘子便这么不依不饶,若传出去,这位大娘子可不得落个嚣张跋扈的名声?
许丽哥坐在车厢中,气的浑身发抖。她年岁渐长,又与秦家解除了婚约,如今婚事已经是难说了。又常常被继母束在家中少出门应酬,今日是亡母容氏忌辰,方到青龙寺中祭悼,没有想到,继母谭氏竟是连最后一点相安都不留给她,生生要毁了她的名声。当初自家姐妹易嫁之事传出去,外面众人已经是觉得定是因着她性情有不足之处,秦家方会舍姐取妹,再添上跋扈咄咄逼人的名声,如何还有人肯娶她这样一个妻子?
莫小干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忽的抽出腰间佩刀,雪亮刀锋一闪而过,许老二尖叫一声,抱着右手在地上打滚。三根手指落在地面一滩血泊中。
围观百姓望着看这场风波正是兴趣,陡然见了鲜血,发出阵阵尖叫。四处走散。
阿顾往常出门都是由桓衍陪护,如今阿顾和谢弼关系初定,桓衍做为公主最初为阿顾挑中的“童养夫”,就不适合再留在阿顾身边了。桓衍也渐渐年纪大了,这两年随着姜堰练了一身好身手,公主便寻了门路将他送到羽林军中,做了一个小小校尉,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将他从阿顾身边调离,这般既为桓衍铺了前程,也没有让他生出不适之感来。如今奉命护卫阿顾的莫小干身手极佳,性子却极孤僻,阿顾也没有料到他处理事情手段怎么狠辣,一时间愣在那儿呆怔。
“哟,这是发生什么了?”斜刺里忽然传来一声问话。
来人青衣小帽,作一般仆役装扮,但长身玉立,风神出众。
碧桐见了来人,面上露出惊喜神色,“梁先生,你来了真是太好了!”
梁七变微微一笑,行到朱轮华盖车前,向着顾令月行了个礼,“奴婢见过顾娘子,娘子安好!”
阿顾抑制住惊跳情绪,掀开车帘笑着问道,“梁内侍,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奴婢自是跟着主子来的!”梁七变垂眸笑着禀道,向着斜对面酒肆上努了努嘴,“主子在上头喝瞧见了娘子的动静,命奴婢下来查看查看。这儿出了伤人之事,怕是左右威卫的人一会儿就会赶到,顾娘子请上二楼与主子一聚,奴婢来处理这儿的事情就是。”
阿顾对梁七变的能力十分信任,闻言便点头道,“也好!”
她坐着轮舆行到许丽哥面前,望着许丽哥因为惊惧而苍白摇晃的脸庞,关心问道,“许家姐姐,你没事吧?”
许丽哥望着在地上抱肘惨叫翻滚的许老二,惊魂甫定,答道,“我没什么事!”她凝定了身,向阿顾道了一个万福,“顾娘子,今儿的事是我的过错,丽哥这儿向您赔礼了,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姐姐太客气了,”阿顾嫣然一笑,目光在许老二身上一掠,“姐姐太客气了。这个奴才的事和姐姐可没什么关系。刚刚你晕过去,真的不要紧么?”
许丽哥感激的望了阿顾一眼,“刚刚晕厥是我自己身子虚弱的缘故,与顾娘子没什么关系!”
醉仙食肆的楼梯笔直平缓,阿顾款款而上。雅室二楼窗畔,天光明亮,姬泽坐于窗口之侧,一身玄色圆领裳,俊秀超逸,听闻轮舆声音抬起头来,朝她瞟了一眼,端的是气度殊胜,容色光华。
“九郎。”阿顾唤道,因着姬泽是微服在外,应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便没有郑重见礼,只略道了一个万福,“您万福!”
姬泽朝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在对面坐榻上坐下,上下打量阿顾道,“瞧着神色还算不错!”声音悠悠,“刚刚的阵势你没吓着吧!”
“我倒还好。”阿顾的心跳声渐渐平静下来,“其实我从头到尾也没吃什么亏。倒是许家姐姐有些可怜。明明是个大家娘子,却偏偏被个下人辖制,若得了个跋扈名声,日后可就难过了!”
姬泽闻言唇角微微一翘,刚刚他在窗边认出了撞车风波的一方是阿顾后,行人司便已经将将作少匠许堂光家的家事禀给了自己听。许家大娘子许丽哥原与卫尉卿秦安次子秦须古有婚约,却偏偏由许二娘子嫁了过去,许家如今由继母谭氏当家,一眼望去,便知道许丽哥在家中如今是什么待遇。
他的凤眸一敛,许家家事究竟如何,姬泽本是无意过问,但那谭氏想要踩着阿顾的头来抹黑继女的名声,眸色微微转深,觑了外头转过脸颊吩咐道,“下去说一声,让高世子送许大娘子归家。”
阿顾听了这话心中高兴,唇边扬起明媚的笑意,“九郎,你可真是个好人!”
午时的阳光照耀在地上,一片雪亮。许丽哥一时有些茫然。许老二被削了三根手指躺在血泊中,阿顾已经离开,她立在原地,竟不知该如何是好。片刻之后,长街转角传来军靴囊囊声音,一队右威卫领军前来,领头的青年将领见了立在其处的梁七变,拱了拱手,“原来是梁内侍。”
“好说,”梁七变笑着道,“奴婢以为会是哪一位来处理这件事情呢,原来竟是高世子。”
青年将领与梁七变寒暄片刻,上得前来。许老二失去了手指,心中怨毒,抱着手肘大声求道,“将军,小的就是被这一伙子人伤了手掌,您可要给我做主啊!”
青年将领只当没有听见许老二的话,转过头望向许丽哥,见少女背脊挺直,一张脸蛋雪白雪白的,唯有一双眸子熠熠生辉,显示出不屈意味来。眸光微闪,朗声问道,“许大娘子,这个许老二可是你家的仆人?”
许丽哥立在原处,目光微敛,“是的。他是许家仆役,在许家执役已经有七八年了。今日是我亡母祭日,出门为亡母上香,母亲便派了他为我驾车。”
“适才此处发生争执究竟为何事?”
“我上完香后从青龙寺回来,行到西街忽然和顾娘子的车撞了一下,许老二抓着顾娘子不放,叫嚣着要顾娘子道歉,我醒后发话让他收手他也不听,顾家侍卫着了恼,拔刀削了他的手指。”
青年将领点了点头,颔首道,“许大娘子说的明白,大娘子可以回去了,若是日后有事,末将会派人上门求见大娘子的。”转头扬声吩咐道,“将这刁奴押回去。”
手下兵士大声应道,“是。”
许老二惊的神魂俱丧,扯着嗓子喊道,“将军饶命啊,奴才知错了,您就饶了我这一条狗命吧!”
一名青衣人从长生食肆上下来,走到青年将领身边,轻声说了两句话,青年将领脸色微微一变,点了点头,走到许丽哥面前,拱手道,“许娘子,许老二已经收了押,你一个人怕是不好回去,末将送你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