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顾瞧着面色苍白的少女默然。灵犀本在花季年华,有着美貌容颜,稳重性情,这样的少女本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却在这一场噩梦里完全摧毁。思及此,明澈的琉璃眸中闪过一丝怨愤之情,瞧着灵犀叹道,“是我对不住你,若不是我将你留在国公府留守棠毓馆,你也不会……!”
灵犀闻言两行眼泪缤纷落下,却忍住了,笑道,“不怪县主您,”双手攒紧地上砖石,露出其上累累青筋,恨声道,“要怪,就该怪那起子黑心的恶人。”
“你放心,”阿顾铿锵道,“我定会为你讨要一个公道的!”
……“国公,姨娘,”婆子跪在堂上捧着断章凄惨哭诉,“……那人凶神恶煞,二话不说,就砍下了老奴的手掌。”捂袖大哭,“可怜老奴家中上有老,下有下,这以后的日子可怎生过哟?”
顾鸣坐在堂上气的面色铁青,苏妍察言观色,叹息道,“……虽说容婆子只是一个婆子,可三娘子说下手就下手,戾气未免太过。容婆子在咱们国公府做了十多年活,临到老,落得如今这个下场,实在是有些凄凉!”
顾鸣闻言气的面色铁青,甩袖道,“这孽女仗着皇家之势,越发行为乖张了,下回我见着她,定要好好教训教训。”
“哦?”阿顾清亮的声音从堂下传来,“我倒要看看,阿爷打算如何教训我来着?”话音落下,阿顾坐着轮舆进了大厅。朝着上座的顾鸣道了个万福,“国公安好!”敷衍了事,只略略一揖就直起身来。
“韩国公府乃是您的府邸,我的丫头灵犀在府中遭了那等恶事,您可想过了要怎么给我一个交代?”肃穆死板的大堂因着少女的进入如同注入一道鲜艳的色彩,陡然间鲜活了不少。
顾鸣皱紧眉头,显然并不欣赏这等画面,怒喝道,“放肆,顾三娘,你这是什么态度?苏氏乃是你的庶母,你见了她,就不知道行礼么?”
阿顾蔑了苏妍一眼,“不过是个侍妾,她立在这大堂上已经是僭越了,又有什么资格受我的礼。”
苏妍面色雪白,身子微微摇晃,扯着顾鸣劝,“国公,县主还是个孩子,您别生她的气,父女二人,该当亲近好好说话才是。”上前一步,朝着阿顾勉强笑道,“县主说的是,原您是不该给妾身行礼的。倒是您如今受封县主,该是妾身给你行礼才是。”屈身朝着阿顾恭敬道了个万福,“贱妾苏氏见过县主!”她虽然人已经中年,但容貌依旧保养的颇为姣好,此时一双眸子含着微微水光,楚楚可怜,别有一种风流袅袅之态。
顾鸣瞧着苏妍这般摸样,心中大发怜惜,愈发对阿顾的嚣张跋扈不喜,甩袖道,“好啊,你真是好本事,不过是封了个小小县主,这威风倒是对国公府发作起来。”
阿顾垂头微微一笑,“县主之爵虽然低微,到底是阿婆圣人对我的一点爱护之情。”又道,“国公旁的事情就不必多提,我今日前来是为了灵犀之事。你还是给我个交待吧!”
顾鸣甩袖不耐烦道,“灵犀不过是一个丫头,她不思检点,与外面的野男人勾搭成奸,在国公府中淫乱,既然被现抓住了,一根白绫勒死也就是了。倒是你,你当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你竟遣人进来行凶,有没有把国公府的面子放在眼中?”
阿顾闻言垂眸,心中一片伤痛,顾鸣不分青红皂白,包庇苏妍和顾嘉辰,认定了灵犀与人勾搭成奸,想要直接处置了她去。灵犀一条性命的清白名声,在他眼中,竟然什么都不是。心中痛恨至极,扬头傲然冷笑道,“笑话,韩国公府连里子都没有了,还怕什么丢面子?”
顾鸣闻言怒极,“你什么意思?”阿顾冷笑,“灵犀貌美性温,在棠毓馆中做掌事丫头,要寻个稍稍出息的儿郎有什么难的?那林二郎是个什么样的玩意儿,灵犀如何会看上他?事发至今,那林二郎在何处,阿爷您可知道?那传话的小厮是谁,你们可有找出来?棠毓馆中如今失了管事的大丫头,如今是谁在管事,阿爷可否告诉我?”她嘲讽一笑,“灵犀出事至今不过才大半天,馆中的陈设财物不知可有出借丢失的呀?哎呦,我可真是有些不放心,阿爷你觉得呢?”
她最后一句话,简直是直指国公府中有人觊觎棠毓馆的财物,方设计算计灵犀。顾鸣气的气怒攻心,指着阿顾喝斥,脸色胀的通红,“宜春县主说的是。”堂下传来一声声音,范氏款款走进来,微笑道,“我也想知道这些事情!”
范氏言罢,转身朝着阿顾道了一个礼,盈盈道,“县主万福,自正月里一见,和县主又有好阵子没见,县主风采越发超逸了!”
阿顾眸色微微一温,客气笑道,“二婶客气了!”
顾鸣面色不佳,瞧着范氏这等架势,明显是来给阿顾撑腰了。心中不豫,道,“弟妹如何来了?”又道,“今日此事乃是我大房房中内事,与弟妹无关。弟妹还是请回吧!”
范氏扬起银铃的笑声,“大伯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如今奉着母亲的命掌管府中内事,府中出了这等大事,我若真当做不关己事。再说了,”她眼睛一挑,神态轻蔑道,“听说当日灵犀那丫头出事的时候,有个小厮传话说让她到我们西房柏院来。我怎么不记得我曾经派过这么一个人。大伯,你可能给我一个解释?”
顾鸣一时语塞,苏妍立在一旁,瞧着不妙,连忙上前一,柔声解释道,“灵犀此事已经发生,事情内情究竟如何,其实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如何处置。”目视阿顾,“县主,我知道你觉得我们心狠,可我们也是为您好。”
“您一直顺风顺水的,怕是不知道,身边大丫头与贵女相关的重要性。大丫头乃是贴身伺候主子的人,她的名声风气和主子息息相关。灵犀是您的大丫头,却出了这等事情,纵然她是清白的,又能如何?消息传出去定是说她和那林二郎勾搭成奸,您的名声也必定被连累了。宁肯我们做的狠一点儿,担了这个恶名,却保住了您的清白名声!”
她这一番话冠冕堂皇,灵犀立在一旁面色一片惨白,一时之间连范氏都没了言语,顾鸣满意不已,拈了拈胡须,“苏氏说的极有理,你二娘为你一片苦心,你不思体恤也就算了,还这般咄咄逼人,着实是没有教养。”
阿顾气怒不已。冷笑道,“我倒是第一次知道,我身边的丫头被人平白的欺负了去,没有人为她讨个公道,用条白绫把她一把勒死了,却是为我着想。可真是好笑啊!”
“县主,”苏妍道,“我知道您心疼灵犀,只是灵犀这次犯的事情太大了。若是你包庇灵犀,怕是您的名声也会受损。”她知道此事败露,若此时再想一根白绫了断灵犀是不可能的,倒不如退上一步,歉意道,“如今瞧着,咱们确实是欠考虑了!我倒是没有想到,原来灵犀这个丫头在县主心中这般看重。这样吧,”眼珠一转,“县主您若是当真舍不得灵犀这丫头,我便做主,寻了那林二郎来,将灵犀嫁给他。咱们补上厚厚的嫁妆,想来灵犀日后也能过上好日子的。
阿顾面对苏妍的这一番话哑口。灵犀遭此痛辱,自己拼命为其讨回公道,但也许对于灵犀而言,事已至此,力主追求反而是另一种伤害,做主嫁给林二郎反而是活路。自己这般执着为她追寻一个公道,反而是对她的不公。她心中纠结,迟疑不定,转头询问灵犀,“灵犀,你愿意嫁给林二郎么?”
灵犀“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坚定,“县主,奴婢不愿意!”她咬啮自己的齿痕,目光深恨,“那林二郎毁我清白,卑劣小人,奴婢虽然人微身轻,也绝不愿意苟且偷生,与这等小人相伴为伍!”
“灵犀,”苏妍失声,极力劝道,“你可要想清楚了,我知道你心里怨恨林二郎,只是事已至此,倒不如好好的过日子,有韩国公府和宜春县主做你的后盾,未始不能过好日子!”
灵犀面上泪水横流,朝着阿顾叩了三个头,道,“奴婢与表兄段三郎自幼一处长大,父母已经约定姻缘,若无此事,奴婢日后出府便是要嫁给表兄的。”垂下头,面上泪水潸然而下,“如今虽然这门婚事已经不能够实现了,那林二郎毁了我的姻缘,我对其恨之入骨,恨不得饮其血啮其肉,绝不愿意委屈自己,一辈子与这等恶人相伴!”
“好!”阿顾心中激赏,赞道,“灵犀姐姐竟然有这等心志,阿顾定然会为你讨一个公道!”
第163章 路遥日月促(之报复)
阿顾诺言掷地有声,在室中回响。苏妍心生一丝颓然之感,依稀觉得自己所有谋划,事情超出了自己控制之外,却做最后的努力,试图挽住狂澜,“县主,灵犀这丫头意气用事。你是她的主子,可要替她想个清楚。若是走错了一步路,怕是再也难回头了!”
“多谢苏姨娘,”阿顾抬起头来,望着苏妍冷笑,声如击缶铿锵,“你多虑了!回头与否是日后的事情,眼下我若是连自己的丫头都护不住,又有何面目做这个主子?”
国公府上下听闻阿顾铿锵话语,一时都震的说不出话来。灵犀跪在地上,泪如泉涌!她遭逢了那样残忍的意思,本以为最后定会落得个难言下场,没有想到小娘子竟会对自己百般维护,一时之间苦楚难言。
长安天际露出一丝鱼肚白,晨光一点点的晕染着整个天空,明亮而充满希望。
世间不幸的事情随着昨日的落幕而消隐,新的一日,总有着更多美好的希望和愿景。
阿顾晨起坐在春苑妆台前,碧桐从一旁的枕边捧了暖玉,解开包裹帕子,挂在少女胸口,又取过金错刀,系在少女腰间系带上,最后捧了一件百岁春的玫红蹙金绣大衫,罩在绯色中衣之外。雪白的颊上略略抹染一点胭脂,登时红润起来,镜中的少女鲜妍明媚,清美动人。
“娘子,昨夜歇息的可好?”红玉立在阿顾身后,低声禀道道,“当日的事情明细莫小干已经调查清楚回禀,灵犀姐姐也安置在府中后罩院了!”
阿顾眸光微垂,吩咐道,“让她好好养着,莫要受委屈了!”
红玉真心实意的应了声“是。”略顿片刻,又道,
“顾嘉辰今年已经十六岁,在长安声名一直不好,苏姨娘没有法子,只找了定远将军林永次子林宣郎。林家乃是韩国康公旧部,感念老国公昔日恩德,愿意迎娶顾家孙女为儿媳妇。顾嘉辰觉得受了委屈,便索要大批陪嫁。可是韩国公府内囊空虚,如何付的起大笔陪嫁?顾嘉辰便打起了棠毓馆的主意。丫头奼紫邀功,出了这个恶毒的主意。顾嘉辰首肯后找了泼皮林二,秘密带入国公府。灵犀被骗至花园,最终遭了此事。”
红玉禀报的声音传入阿顾耳帘,阿顾心中怒火扬炽,手上猛的用力,玳瑁簪子“喀”的一声碎成两段。
顾嘉辰性子偏执,手段卑劣,她只盼着心胸疏朗畅快度日,不愿与之一直纠葛相缠,可这个女人总能做出一些更可恶的行为,将自己脱陷入韩国公府的那一滩烂泥之中。当日之事若非小结拼死逃出到公主府报信。待到灵犀被生生逼死,顾嘉辰管束住了府中小丫头,将棠毓馆一把火烧个干净。自己便是知情,也不好追究下去。到头来竟难保顾嘉辰当真得逞了去。
阿顾眸色微微一凝,伸手按了按腰间的金错刀。刀鞘坚硬的触感提醒着自己存在。姬泽当日以这柄金错刀为生辰贺礼,要自己学会保护自己,掌刀锋之利,斫尽天下邪祟小人之恶。当日公主府中,她抖抖索索的吩咐人杖毙瑟瑟,便明白过来,犯事之人切不可心慈手软,否则便是辜负自己,涨了恶人志气,伤体己之人人心。
“世家之事总是一报还一报。”她下定决心,凝重开口,“灵犀无辜受此苦难,这等作恶的人,总要尝到相同的痛楚,方能解了心头愤恨。”
灵犀无辜遭遇此难,春苑中的大小丫头除了愤恨之外,亦有几分物伤其类之意,此时听闻阿顾话语,登时心中欣悦,面上也浮现出了几分笑意。红玉目光闪亮,响声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