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因为一些小罅小隙执意要对付宜春县主,您的性情是爽快了,又可曾想过若事情败露,您这个公主许是没有什么事,身边伺候的人却会落得个什么下场?这凤阳阁中上上下下伺候的大小宫人,公主可曾为她们想过一分半些?
姬华琬怔在当地,瞧着仙织激动的言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仙织慢慢平静下来,方朝着姬华琬凄然一笑,“奴婢此去,怕是前景堪忧。就不在这儿烦公主的眼睛了。奴婢和公主主仆一场,虽然这般收场,却不希望公主没有一个好下场,临行前劝公主一句话,这世上不是什么事情都随公主所想的,日后公主逢事,记着要多想想,多看看!”跪在地上,朝寿光公主叩了一个头,“奴婢告退!”
太阳照在凤阳阁的檐角上,反射出金色的光芒。姬华琬站在阳光下,瞧着仙织急急消失的背影,一时间竟自痴了!
前半生,寿光公主姬华琬一直顺着自己的心意行事,直到此刻,她才开始真正的思考,自己究竟代表着什么,然而一切已然迟了!
寿光公主在凤阳阁之中禁足的时候,琅嬛阁案另一位当事人裴敦阳正也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裴敦阳躺在病榻上面色惨白,他的母亲,虢国夫人唐玉浦立在病榻旁,询问太医王华,“王太医,犬子敦阳如今伤势情况如何?”
王华拎起药箱,有礼道,“虢国夫人,请移步外头再说。”
他领着唐玉浦来到卧房外,方沉重开口道,“裴郎君中的这一刀扎的极深,我已经包扎了妥当,也开了方子,虽无性命之忧,但伤了肾水,只恐日后于子嗣上有所妨碍。”
唐玉浦闻言眼前一黑,险些跌坐在地上,幸得身边婆子支持着方立稳了,面上浮现极其伤心的色泽。她如今年纪已经不轻了,虽有着无数情人,但却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虽然一直恨其纨绔不长进,却如何不是爱到心里去?如今却在宜春县主手中伤的如此之重。若是日后自己再也抱不上孙子,岂不是愧对先夫及裴家列祖列宗,自己百年之后,也没了一个祭祀的人。
思及此,唐玉浦美目霍然闪过一片痛光,咬牙道,“那宜春县主着实欺人太甚!”匆匆换了一品国夫人的礼服,径直出了府门,正要入宫,却被河东裴氏族人拦住了去路,“弟妹这般装扮打算去做些什么?”
“笑话,”唐玉浦昂头冷笑,“我的儿子是河东裴家子弟,他如今受了这般委屈,裴家之人不说帮他出头,反而要阻拦我进宫告状么?”
裴元信唇角泛出一个蔑然冷笑,唐玉浦先夫裴显早亡,族中怜惜裴敦阳年小失父,起意接过裴敦阳教养之事,虢国夫人却不肯交付族中,只说自己的儿子自己教养,将儿子拘在身边。族中摄于虢国夫人当时荣宠,不肯坚持。如今裴敦阳被其母骄纵的文不成武不就,纨绔好色,竟犯下这样的大事,在裴氏族人看来,实乃咎由自取。“河东裴氏百年流传,同气连枝,若六郎没有任何过错,无辜受累,纵然那顾氏女是皇亲之尊,我裴氏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会为族中子弟讨一个公道,方不堕裴氏千年威名。但如今你儿子方是加害方,宜春县主方是受害人,不过是奋起反击,裴氏有何面目欺负妇孺?”
“事情还没有弄清楚,谁知道是不是她瞧中了六郎,约了六郎过去?”唐玉浦心中郁这怒火,冷笑讽刺道,“就算不是,我儿子能够看中她那个瘸子,也是她的福分!”
“你……”裴元信闻言气的目次欲裂,指着唐玉浦怒斥,“不可理喻。”
“咱们将话说透,”唐玉浦冷笑昂头,“洛水裴氏若是胆子小,不肯替六郎出这个头,就滚一边去。我唐玉浦自会亲自为儿子讨一个公道!”
裴元信闻言死死皱起眉头,“裴氏家风敦厚,教养严明,族中从未出过这等欺男霸女的子弟。六郎若是知道悔改,裴氏念在骨肉之情会拼力为其求情,保的其性命前程。夫人若硬要一意孤行,请自便,只不要顶了我裴家的名头。”
二人话顶着话,唐玉浦怒火炽烈摞下话来,“放心好了!我们母子二人一切荣辱自负,不敢劳裴氏一族操心。”一甩袖子,“让开!”绕开裴元信一路径直往宫廷而去。
裴元信转头瞧着唐玉浦怒气冲冲的背影,叹了口气。
“郎君,”夫人蒋氏从屋子内室中迎出来,瞧着裴元信问道,“可安抚住弟妹了么?”
“她?!”裴元信负手冷笑,“人家可看不上咱们河东裴家,如今已是急急进宫给儿子讨个公道去了!”
“弟妹怎么能这样,”蒋夫人闻言失色,“六郎做下这等事情,咱们羞也羞死了,若能够保下前程性命,已经是千幸万幸。还能想着什么?”
裴元信坐在榻上,眸中阴郁密布,安抚道,“夫人放心,裴氏一族心中自是清明,此事乃弟妹一人独持,牵涉不到咱们裴氏一族身上。
蒋夫人闻言面色方安和了些,“这我就放心了!”顿了片刻,念及唐玉浦,面上露出忧心之色,“她毕竟是一品国夫人,这般从家中含怒而去,不会有事么?”
“能有什么事?”裴元信冷笑道,“当初她风光的时候,咱们裴氏一族没有想过沾光,今后便是落魄了,于咱们也没有什么影响。咱们能做到的便是给她们母子养老也就是了!”
太极宫西内苑檐宇高琢,花木扶疏,唐贵妃坐在殿中,念及女儿姬华琬此时处境,便是再美丽的宫景此时落入眼中也是黯然失色,听闻虢国夫人求见,面上闪过一丝烦闷神情,“她来做什么?”
唐玉浦掀起帘子径直入内,唤道,“贵妃!”
姐妹二人打了个照面,华美的安仁殿登时便被唐氏姐妹的盛容照亮。
贵妃得先帝多年盛宠,自然是绝色无双的美人儿。只是先帝逝去后哀伤失去爱侣,心中伤颓,美艳已过花盛之期,显示了一丝微微萎之意;虢国夫人乃其同胞母妹,容貌与贵妃各有千秋,性情风流,又比贵妃年纪小个三岁,如今竟是明艳更甚,压倒乃姐。
“六郎的事情,阿姐想来已经听说了!”唐玉浦眉眼一扬,“如今寿光公主受困,六郎也被拘着,若非重伤在家中疗养,怕是此时就被投入大理寺监中了!您这个做姨母的可有什么说法?”
“妹妹,”唐贵妃垂眸,“六郎如今这般,我这个做姨母的心里也疼。若是能够,我定会给圣人求情,你尽管放心。”
“话不能这么说,”唐玉浦道,面上露出愤懑色泽,“今儿太医与我说,六郎这一刀被刺伤了肾水,日后子嗣上怕是有些妨碍,我只这么一个儿子,他落得了个这么下场,我下半辈子可靠谁去?”
唐贵妃倒不曾听闻此事,闻言猛的站起来,吃惊道,“竟有此事?”她重新款款坐在宝榻上,“既如此,妹妹想要如何?”
唐玉浦闻言昂起头来,唇边闪过一丝煞气冷笑,“那宜春县主既刺伤了我儿,我便要她拿自己来赔。六郎既然想要娶她为妻,我便成全他。让她下半辈子伺候着我儿,以赎如今的罪过。”
唐贵妃闻言惊骇不已,“你疯了?今次之事宜春县主受了大委屈,虽说刺伤了六郎,可也不是她的过错。若她肯高抬贵手,放过六郎一马,咱们就该谢她心胸宽大了。虽有些身体瑕疵,可也是实打实的贵女,想要嫁个出色子弟还是不难的。便是六郎未出事前想要匹配也差了些火候,更别提如今这般了。”冷了脸色,“你要知道,宜春县主有母,有圣人撑腰,可不是什么能随便捏的软柿子。你哪来的脸子,让她这样一个贵女这般委屈?”
唐玉浦闻言跪在唐贵妃面前,挨着贵妃的膝盖,软声相求,“姐姐,我知道要做成这样的事情很难。所以我不是来求阿姐了么?阿姐,你是宗室长辈,曾经荣宠冠天下,定能想法子成全妹妹心中的这点子想愿的!”
唐贵妃冷笑,“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念及姬华琬,心中伤怀,“我如今不过是个过气的太妃,早就没当日的风光了。”抬头看着唐玉浦,正色道,“你别觉得姐姐敷衍你,阿燕如今还被禁足在凤阳阁中等候处置呢。我若是真有本事,难道会不去救么?”左思右想,又忍不住怨怪裴敦阳和姬华琬,糊里糊涂落到这等下场。忍不住道,“要说阿阳这孩子也是的,都这么大年岁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竟和阿燕做下这等事情来,若不然咱们姐妹哪里需要这般忧愁?”
唐玉浦遭被贵妃兜头拒绝了心中打算,很是不悦,听闻贵妃这句话的意思,愈发觉得心里膈应,很是不喜,登时挂起眉毛,“哟,听着姐姐的意思竟是怨着我家六郎了。我可是听六郎说了,他虽瞧着宜春县主貌美心喜,但胆子有限,也不过是心中想想罢了。若不是阿燕主动撺掇,如何会做下这等事情?”
唐贵妃闻言微微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什么意思?”唐玉浦寸步不让,望着贵妃,忽的冷笑一声,“我知道阿姐心里一直恼我。你为了我当年抢了先帝宠爱心中记恨,知道六郎是我的命根子,方这般报复于我!”
唐贵妃闻言勃然色变,厉声喝道,“你胡说些什么?”
当初自己受神宗宠爱,盛宠无双,听闻唐玉浦新寡,念着姐妹之情,将妹妹接回长安。请她时时却出入宫廷,当真是风光无限。不料唐玉浦竟是个心大的,竟和神宗皇帝勾搭到一块去。自己当初立在帘外瞧着二人婉婉燕好的时候,当真是伤心气愤,简直要捏着一把剑进去将这对狗男女给砍了,可是落泪半响,到底念着一个是自己倾心爱郎,一个是自己嫡亲妹妹,只好忍了这口气。
却没有想到,十来年过后,唐玉浦竟是掀起旧账,说出这样的话。
“妹妹这话好生心毒!”贵妃气的身子发抖,“我若当真嫉恨于你,当初不找你麻烦,如今先帝已经走了好些年了却设了这么个局来找你麻烦,顺便将我自己的女儿也赔了进去。你可当真好自我感觉良好!”
唐玉浦闻言冷笑,不服道,“那是当初神宗皇帝疼我,只是想越过他寻我的麻烦做不到罢了!”
唐贵妃闻言气的目眦欲裂,指着殿门厉声喝道,“你给我滚出去!”
唐玉浦闻声大怒,依着自己的心性,怕是恨不得立刻离开安仁殿,一步也不肯停留。只是想着家中卧病在榻的儿子,死命忍了心中一口气,重新软下声音,“姐姐,妹妹担心儿子,适才说了一些胡话,你别放在心上。”
“咱们姐妹至亲,若不彼此互助,又有谁能帮助咱们呢?如今阿燕和六郎都出事,咱们总该将从前的龃龉放到一边去,好好想想该如何做才能救下这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