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对自己的情感几乎从不知晓。自己这一生连一句倾慕之语都不曾真正向她倾诉。
孙沛斐一行护卫不过十人,很快就被诛杀在当地。春风吹彻北郊大地,院中的桃花飘旋的落地,妖异如血。屋子内,装裱如新的《春山花鸟图》从悬挂处跌落下来,翻滚展开,露出其上所绘图案。
孙沛斐倒在地上深深的望了一眼,画中大片花枝如泼墨一般展开,劲骨嶙峋,内涵力道。落在枝头的一对鸟儿展开双翅,状如即刻飞入云霄,犹如一颗不羁的灵魂。
他在绚烂的色彩中闭上目光,带着一丝不甘的光彩。
“……成王败寇,弟今日既落到这个田地,想要逃出升天,怕是没有指望的。父母尚在高堂,父皇如今在圣都与周军作战,若听闻你我兄弟阋墙消息,怕是大为伤痛恼怒,还请大兄念父子之情,日后孝顺父皇,做个仁慈爱民的好太子;我的母亲,曹氏膝下仅有我一子,我丢了性命,她便无再多指望。算的是偿罪了。求阿兄看在我的面子上,日后容的母后,能够安然终老!”
“……顾氏无辜,于我之倾慕丝毫无所知,求阿兄日后善待,莫让她黯然收场!”
孙沛恩眸含血色,持着佩刀大踏步从北郊别院的大门处跨出,耳中传响着孙沛斐最后时刻的遗言,目光冷硬如铁。权势之争这般迷人,令人生之死之。他为了登上那最后的高位,可以泯灭亲情杀戮,踏着自己舍弃的一切,一步一步的登攀。无论是什么人事挡在他前进的道路上,他都会尽心去除,毫不容情!
他跨步毫不犹豫的离开,背后留下的是北郊别院深红的血色,犹如杜鹃泣血,哀哀诉说着一个悲伤的故事。
深红的血色染透了北都行宫地面。郡主卫令桓衍抽出了刀,割断了哨楼守卫的喉咙。最后一名守卫悄然扑倒在地上,背后贴地之处一条血河蜿蜒流出。
“卫令,得手了!”悄声的禀道。
“嗯,”桓衍点了点头,吩咐道,“将准备好的红巾系在窗前!”
“是!”
朝华居中,一身劲装是砚秋立在轩门前,朝着外间不住张望。见了北哨岗飘出一抹鲜艳的红色,眸中闪过一丝喜色,“郡主,桓卫令得手了,咱们出发吧!”
顾令月点了点头,“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
为了这次奔逃计划,她此时掩人耳目乔装打扮,脱下了日常穿戴的郡主华丽宫服,换上了行宫粗使丫头的粗衣鄙裳,用黑灰遮掩手足面容,低下头来,在清晨昏暗的天色中,灰扑扑的,半点都不起眼。
蕊春一身纯色丝质宽敞衣裳,裙摆曳地,青丝委长,斜倚在朝华居泛黄陈旧的廊柱上,神情慵懒不羁,悠悠道,“走吧,走吧,这样的鬼地方,能够走最好,出去了就不要回头!”
碧桐立在一旁,瞧了瞧蕊春几眼,忽的下定决心,扭捏几步踏上前去,对着蕊春道,“此前我以为你背叛了我们跟了北都王,心中恨死你了。日日咒骂于你,如今方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你忍辱负重很是辛苦,我与你道歉。”
蕊春愕然片刻,咯咯笑起来,“你这个人很是有趣。难怪虽然傻,郡主却这么喜欢你。”
碧桐闻言气的跺脚,忍了又忍,终究忍住。
阿顾微微一笑,转头望了朝华居中所有仆妇丫头一眼,“此次出逃计划,咱们分批出逃,怕是中途不能及时汇聚在一起。若是不幸失散,各位务必善自珍重,保全自身,回返大周,以图他日再见。”
陶姑姑等人也都做了乔装打扮,闻言面上含泪,俱都庄重点头,郑重应承,“郡主放心就是,我等自当尽力。只盼着上天保佑,郡主这趟能够平安脱险,奴婢等愿折十年寿数。求郡主安然脱险。”
蕊春瞧着面前情景,面上露出一丝嘲讽神情,“可真是个主慈臣忠的好故事。可惜没法子完美收场了。”瞧着众人,“外头的郡主卫不过五百人,全力保护的自然是郡主。至于如今这院子中其他的人,自然是顾不上了。只能够各听天命,天色也渐渐亮起来了,瞧的清清楚楚的,府中守兵虽然因了孙沛恩外调的缘故削弱了一大部分,剩下的人也不是完全吃素的。如今这里头怕是没几个能逃的出性命去。说什么他日再见,怕是没这一日了!”
阿顾闻言愕然,瞧着陶姑姑等人,见陶姑姑等人神色沉郁,显见的明白蕊春所言俱都是实情。“只要郡主能够平安逃出,返回大周。我等一干贱婢的性命,又有何关系?”陶姑姑豁达笑道,“便交给上天处置,能活着出去,是上苍保佑,便当真将性命丢在这儿,也是无碍的!”
蕊春闻言沉默下来,过的片刻,忽的呵呵笑起来,“奴婢心冷,已经是好久没有见到这等感人的场面了。既然如此,我为大家助一把力吧!”
阿顾讶然,问道,“你要做什么?”
蕊春已经是不再言语,一把把阿顾推出来,取过桐油,泼在屋子帷幕上,举起屋中烛火,点燃帷幕。火舌碰触到帷幕上的油水,顷刻间火舌大作,吞噬了整张帘幕,烈烈燃烧起来。
阿顾骇然,“你疯了!快出来!”
蕊春立在火光之中回头凄然一笑,“快走!”
蕊春想要利用朝华居的一把大火,将整个北地行宫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救火之时人手嘈杂,居中众人逃命就多了几分可能性。阿顾明白她的用意,可她何忍瞧着蕊春用自己的性命铺垫出自己这行人的归周平安道路。喝道,“咱们拼一拼,未始不能有一个出路。再不出来就晚了,快出来!”
蕊春呵笑一声,不肯迈出,春水阁的热焰烈烈燃烧起来,映衬的蕊春眸中一片水光,“我赵家一家二十一口性命,连同刚巧到访的姑父父子,都一并送在了那场大火中。我孤身一人,留下一条贱命来,就是为了报仇。为了让孙沛恩付出代价,我将自己的身子送给仇人糟蹋。”低下头去,“这身子已经脏了,就算天下人能够原谅我,可我自己不能原谅我自己。我早就不想活了。前些日子对郡主多有冒犯,不得已为之,盼着郡主能够谅解。蕊春在此遥祝,郡主此去一路平平顺顺,平安返回大周,将消息传送回行人司。只要伪燕败亡,孙沛恩伏法,也就不枉我在天之灵了!”
朝华居的火光冲天而起,行宫中人远远的发现,奔走呼喝,“快来救火啊!”
阿顾闻声所感,泪水涔涔落下。砚秋眼圈也红了,扯住阿顾,“郡主,咱们走吧。蕊春妹妹用性命换了这么点时间。若是您不肯走,就是辜负了她的这番苦心了!”
清晨的行宫,亮着一丝些微晨光,阿顾目中含着泪水,伏在砚秋肩头。沿着偏远宫道快速穿行。一支宫卫巡逻队执着刀戟从廊道上经过。为首的队长远远的瞧见了砚秋二人,扬声唤道,“停下。”
阿顾的心登时跳到嗓眼!
第232章 四十:持寄于行人(之出城)
此时朝华居的大火已经大作,火舌映照的行宫上方半张天空火红。砚秋身子微微一僵,心中叫了一声“糟糕”,无奈停下步伐。
侍卫队长走到砚秋身边数尺处,打量着二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这是怎么了?”
“卫爷好,”砚秋作势行了一个礼,“奴婢等二人是傅夫人院子中的小丫头,今儿早起,为傅夫人采摘园中晨花上的露水。远远瞧着朝华居走水,便急忙上前相救。没想到众人救火混乱,同伴微儿不慎被园中山石所绊,摔伤了腿。奴婢担心微儿,背着她想赶快回去。遇见卫爷,这方停下来等您训话。”
“我瞧着你们二人有点眼生啊。”那队长道,目光凝视着伏在砚秋背上的阿顾,疑问道,“摔伤了腿?抬起头来。”
阿顾浑身僵硬,伏在砚秋背上,听闻这队长的问话,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道自己抬起头来,这队长能不能认出自己。但形势逼到眼前,没奈何,只得慢慢的抬起头来。
砚秋此时亦心跳如鼓,若是被抓了现行,只能够杀出去了。抬头暗暗打量了这支巡逻队一眼。暗暗估算这支队伍战力,凭着暗处潜伏的郡主卫,能用多久时间杀出重围。
“你们两个这么久了跑去哪里了?”廊道上忽的传来一阵女子柔美的问话声。
砚秋回头,见一名玄衣女子立在廊道上,清晨的柔光照在她的身后,容光柔美,正是傅春露。
卫队队长知晓这位傅夫人乃是北都王爱宠,连忙行礼参拜,“傅夫人。”
“这位卫爷,”傅春露道,“这两个小奴是我院子里的人,我命她们出来办事。你这般拦截她们,可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卫队队长连忙迭声应允。“小人觉得她们有些可疑,故停下来查问。实在不敢对夫人有任何疑心意思。”
“她们是我的人,能有什么问题?”傅春露冷笑,“朝华居大火,你还不赶快带人去救火,只在这儿跟我的丫头计较个什么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