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闲仓促中倒是忘了拿一双筷子,文安王却也并不挑拣,只用帕子擦了手,就吃了起来。
还不忘感叹:“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吃到饺子,还是小茴香的。”
竟一点不在意饺子已经凉透,不多会儿,便津津有味地把一碗十几个吃光了。
文安王擦着手笑道:“让你见笑了,只是我连着赶了两天的路,并没正经吃饭,多亏了这些救了命。”
西闲问:“已经是年下,王爷这会儿怎么不在京内?”
文安王道:“我先前领了旨意往雁北,这一去竟耽搁了近半年,封地那边也有许多事撂下了。”
西闲道:“不知王爷是想如何处置妾身?”
文安王道:“我知道你心里猜疑,但有些事仍是不便同你细说,你记得我并无歹意就好了。先前说要带你回京,不过是诈你的,就算你答应回京我也不会同意,因为……”
一顿,文安王继续说道:“这会儿宗冕在京里已是泥菩萨过江,你去了就更糟了。”
西闲道:“您的意思,是说镇北王有危险?是因为皇上,还是太子?”
文安王道:“太子是皇上的儿子,太子的意思,自然就是皇上的意思。”
西闲沉默了会儿:“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文安王眉峰一动,笑问:“你是为他担心了?”
西闲道:“我觉着,王爷还轮不到我们来担心。”
文安王又一笑:“那你是很信任他的能耐,觉着他可以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了?”
西闲起初并未回答,片刻,才轻声问道:“王爷,先前尹西园先生说‘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王爷可知道出自哪里?”
文安王道:“自然知道,是出自《史记》。”
“那王爷必然也知道,接下来的两句吧。”
文安王道:“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
他本不解西闲为什么会引自己说起这个,但说完之后,却突然有所思。
西闲对上他凝视的眼神,淡淡说道:“君待臣如草芥,则臣视君为仇寇。我只是觉着,王爷他不会坐以待毙。”
“那他,会怎么做?”
“王爷您会怎么做?”
“我?”
“王爷难道觉着,皇上所针对的,会只有镇北王一个吗?”
文安王脸上浮现惊愕之色,片刻道:“不怕你笑话。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再加上遁居川西的宁泽王,我们三位宗亲里,数宗冕是个最出挑的。也只有他手握兵权,皇上若要对付,第一个自然就会对他下手。”
西闲道:“但是,用什么理由?只是内宅不宁,以及我父亲弹劾的那些理由,虽可暂时将王爷拘在京城,可如果要实打实地论他的罪,夺他的权,恐怕不够,毕竟王爷军功在身在民间颇受爱戴,且如果真的对王爷动手,雁北那二十万将士,不怕引发哗变吗。”
文安王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一个看似霜冷幽兰的芊弱女子口中说出来的。
“那你的意思呢?”
西闲道:“我在家里的时候,闲来无事修剪花枝,但凡要剪去那多余的叶片,都是从最枯败弱小的开始。那略雄壮些的,不管怎么样都要留一留,不仅是舍不得,更是怕若贸然剪了去,会伤及整棵花的根本。王爷觉着,我这肤浅的道理可妥?”
马车里的风灯光线本就不强,照的人的脸不免有些暗淡,但这会儿文安王的脸色,却不能只用一个暗淡来形容了。
“古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文安王看着西闲,“没想到,能在今晚上见识到这样的风采。”
西闲摇头:“王爷在说什么,我只懂些日常没用的经验罢了。”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文安王闭上双眼靠在车壁上,只是眉头不知不觉皱紧起来,过了会儿,他掀起车帘,叫了一名随从过来。西闲只听见说什么“速去探听”之类。
这会儿泰儿睡得十分甜美,西闲望着他的睡容,却丝毫睡意也没有。
文安王吩咐过后,缓缓地吁了口气。抬眸打量西闲,半晌说道:“哦,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从袖子里摸了摸,摸出了一枚铜钱似的东西。
他垂眸看了会儿,笑道:“说来也算是我第一次跟小王子见面,很该给他些见面礼,今儿又是除夕,恰好我还带着这样东西,就给了他吧。”
文安王说着,将那铜钱递了过来。
年下长辈素有给小辈们发放压胜钱的俗例,西闲知道文安王便是这个意思,却也意外于他竟这样细心。
见他已经递了过来,不好不接,便道:“我替泰儿多谢王爷。”
小心抬手,从文安王指尖将那枚制钱接了过来。
不料铜钱入手,西闲忽然觉着不对,定睛细看,却见这枚铜钱跟寻常的钱币不同,乃是鎏金的,正面刻字,清晰可辨,背面却是四灵的浮雕,栩栩如生,边角还有些许翠绿的铜锈,显然是一枚古董。
西闲不由问道:“这个……可是永安五男钱?”
文安王正在瞧着她,见她果然竟知道,不由笑道:“侧妃也见过?果然是见多识广。”
西闲忐忑:“只是听说,这还是第一次见。王爷,这个太贵重了,请恕我不能收。”
永安五铢钱是压胜钱中的珍品,寓意多子多福,有趋吉避凶之效。又因是古物珍品,所以多数都在权贵手中,或被少数豪富之家所收藏,今时今日一枚永安五铢钱,可谓千金难求。
文安王道:“这是给小孩子的,图个吉利罢了。不必多说了。”
西闲知道他既然送了出手,自然不会再拿回去,于是只好妥善地收藏起来。
次日平明,泰儿早先醒了,因为饿了便啼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