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宗冕却并没有问出她心中所猜测的,只道:“这是哪里?”
柳姬轻笑了声,道:“这儿是冀州。”
冀州在京城四五十里开外。赵宗冕心中一叹,不言语了。
这会儿,鼻端嗅到一阵苦药的气息,外间有人说话,柳姬起身出外。
赵宗冕看人影晃动,却仍是无法瞧清眼前景物。
一时不再挣扎。
半晌柳姬回来,道:“喝了这碗药。”
赵宗冕并不抗拒,就着她的手咕嘟咕嘟喝光,这药甚是苦涩,一时让他皱起眉头。
“这是粥饭。”一勺东西又送到口边,赵宗冕来者不拒,尽数吃光了。
柳姬看他如此,笑道:“怪不得那千人都逃不过的死路,偏你能逃出生天,这命真不是一般的强悍。”
赵宗冕不言语。
“其实,”柳姬扫他两眼,出了会儿神,才缓缓解释道:“倒也不全是我相救的缘故,那崖底两河之水相撞,自有一股暗流,形成漩涡,不管是人是物落下,都会给带着卷到河底最底层去,多半都给埋在泥沙之下,可谓尸骨无存。但从你双臂负伤的情形来看,你落水之后,必然是拼尽全力挣扎,逆着流沙而行,才给你侥幸脱出了漩涡,又给河水推着往外去了。唉,这样你都死不了,我真信了是命硬了,又或者你果然是真龙天子,承天之运。”
赵宗冕已经忘了自己在河水之中的情形,毕竟也不是什么好的记忆,也不必再去回想。
药力跟饭在腹内,好像起了效用。
赵宗冕缓缓调息,又问:“你又如何恰好在?”
“恰好?”柳姬哼道,“世间哪里有这样恰好的事,太子遇袭,我是知道的,本来我想把太子救出来……咳,可是那尹西园甚是机警,防范森严,我又得知他是引了你出来,索性按兵不动,你们来到的时候,我怕给顾恒跟龙骧卫发现,所以早退了出去。”
那夏庙在高处,若要监视此地,唯有崖底下一处转折窝谷藏身最佳,原本那里尹西园也安排了人守着,但柳姬一到,自然出手解决了,她却取而代之。
当看见尹西园抱着泰儿跃下,柳姬魂飞魄散,可还来不及反应,就见赵宗冕也同跳了下来。
柳姬整个人都僵住当场,直到顾恒接了泰儿,柳姬才有暇看向那滔滔河水之处。
这会儿回想当时,柳姬整个人浑身还有些战栗,当时她双腿酥软满心震颤,虽知道赵宗冕性子非常人可比,却也想不到他竟然能在生死之际,毫不犹豫地做出如此选择。
柳姬呆了半晌,黯然失神,怅然若失。
她本想离开的,但目光所及,突然望见那滚滚流水之中,似乎有一抹影子。
那是极容易给忽略的一抹玄影,柳姬浑身的血却仿佛给点燃了似的。
她目光不离河面,人随着河畔而行,终于瞅准时机一跃而入。
两河之交的水势何其凶猛,就算不是在崖底,别处也是十分凶险的,柳姬那时候却浑然忘了生死,大概是给赵宗冕纵身一跳那幕场景撼动,所以……竟也让她在那刻,身体里被某种情绪驱动,竟也忘乎所以,奋不顾身。
这些话,柳姬自然不会对赵宗冕说的。
赵宗冕道:“你倒也是挺长情的。”
“长情?”
“你总不会是看在朕的恩情上,才想去救太子的吧。”
柳姬又轻笑了声:“皇上还有个优点,就是很有自知之明啊。”
赵宗冕哼了声。
柳姬把空碗放在桌上,托着腮打量他。
面前这张脸上,有些胡须生了出来,额头跟脸颊,颈下各处,给砂石等划破,养了这许多天,差不多都结疤了。
头发只是随意束起,身上也是穿着寻常的麻布衣裳。
跟先前那个俊雅风流的天潢贵胄判若两人,却偏偏另有一种落拓潇洒的气质。
柳姬叹道:“我知道你心里想问的是什么,你是不是想问,京内有没有消息?”
赵宗冕道:“什么消息。”
“比如……皇帝驾崩啊,太子临朝……之类的消息。”
赵宗冕哼了声:“有吗?”
柳姬道:“我望眼欲穿,可惜没听说。”她抚着下巴,忖度说:“大概是他们还在盼着皇上回去吧。”
赵宗冕不言语。
柳姬戳了戳他:“跟你说话呢。”
赵宗冕道:“说什么?”
柳姬道:“太子跟顾恒回去,一定会把皇上的壮举告诉皇后,她指不定多伤心呢。你……不想快些回去安慰?”
沉默,半晌赵宗冕道:“她不会伤心,她只会安心。”
“安心?”柳姬微睁双眸。
赵宗冕闭上双眼,心底又出现勤政殿前那一幕,西闲那一句句话,简直如一把把刀子,将他凌迟一样。
“只有朕死了,她才安心。”赵宗冕沙哑着嗓子道:“她亲口说的,她不想跟朕有任何关系。对朕弃如敝履……”
看似平静地说着这些话,心里却绞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