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你并不认可自己。姜小公子,老夫说得可对?”
姜煜心尖一颤,下一瞬便站起身向老夫子作礼,“请顾老夫子不吝赐教。”
顾老夫子抚须微笑,“不必多礼,坐下吧。老夫来将军府,本就有一半是为你而来。”
姜煜掀袍坐下,初春的时节,额际竟然渗出丝丝薄汗。
“这世上走上高位之人,总有这样那样的特质,或宽和大气,或狠辣无情,或圆滑世故。”顾老夫子饮了口茶,接着道,“你身上有着可贵的品质,能助你步上青云。但有得必有失,正如你消灭白子时势必要牺牲一部分黑子,否则无从下手。当然你也可以优柔寡断举棋不定,跟敌人耗着,最后却可能错失良机,直面失败。”
“聪慧敏锐是你的过人之处,狠辣果决能助你走得更快,虚伪世故能保护你不受伤害。有些品质在你看来会遭人非议,所以你遮掩起来,这也是你的长处。”
此时谢夫人早已不在,姜煜在顾老夫子面前竟比在父亲母亲面前更为放松,“可长年伪装着,越发像是否了自己。”
顾老夫子笑得温和,“孩子,你太心急了,急于寻找一个正确的答案。可很多事情根本没有答案,需要你用很长的时间去体悟。”
姜煜默默思考。
顾老夫子便提议道,“不如,去游学几年?”
姜煜骤然抬眼。
“慧极必伤。你还如此年轻,应当缓缓脚步,去看更多的人和事。”
“不瞒顾老夫子,晚辈心中也有此打算,只不过本想过一段时间再出发。”
“现在便是最好的时机。你每每以为琐事缠身,其实是为心所累。”
日薄西山。顾老夫子的白发上笼着一层昏黄的暖光,面上笑容分外慈祥。
“前半程老夫可与你同行。”
姜煜难掩讶色地看他。
顾老夫子笑道,“老夫这段时日深感大限将至,或许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等行到岭南,我便与你分开。”
他是岭南越族人,只是很早就上京读书,加之聪慧勤勉,这才日渐为人所知。
顾老夫子悠悠长叹,“叶落总要归根。”
……
原来顾老夫子早有此打算,带着姜煜一同南下。
他的弟子那么多,或入朝为官,或广交文士,临到最后他竟不想让这些弟子送他一程,或哭哭啼啼,或依依不舍,总是累人。谢明岚是他颇为喜爱的学生,听她说起姜煜从书院结业一事来。
顾老夫子便想起姜煜幼年时便是文武双全的小才子,那双眼漂亮澄澈,却有着超出年纪的心思。他曾在西域来使寻衅时挺身而出,作为大将军之子与西域小王比斗,在将要胜出时又放过对手,屡屡如此。
在旁人看来是谦让,但顾老夫子知道,姜煜在羞辱。
那次之后,每每西域来人,里头都不见西域小王。
顾老夫子由此开始关注姜煜。
……
晚间谢夫人问起姜煜,“我的书院马上开学,你可要来授琴?”
姜煜有过一次代课经历,授琴虽不难,但面对一群小女孩总归不太自在。
“顾老夫子提议我游学去,他与我同行,估计就在这个月。”
谢夫人讶然抬眉,“当真?也罢。如果是老师开的口,我岂有阻拦的道理。”
姜煜沉默。
“三年后的春闱之前总要回来吧。”
“嗯。”
谢夫人看着沉默寡言的儿子,倏尔笑道,“说吧,是不是你父亲与你说了什么。”
姜煜无声叹气,“父亲不是多嘴之人。只是我在沙州城看见了谢繁。”
谢夫人恍然,点点头,“原来如此。”
姜煜看着她,目色沉沉。
“你表弟是阿兄送去的,与我何干。”
“……”
“再说,你不从军,谢繁也不算占了你的。”
姜煜喉间发涩,赞道,“好盘算。”
“母亲我问你,若有一日,我与谢华表哥在官场上有了冲突,您站在哪一边?”
谢华是谢家这一代的宗子,谢繁的兄长,代表着谢家最核心的利益。
谢夫人眼神柔软又带点悲悯地看着姜煜。
姜煜却只觉苦涩。
“好,儿子知道了,您不必再说。”
他转身就走,背影决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