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1 / 2)

就在去年,赵清见了她还从来都是你我相称,今年他端起皇帝架子了,在她面前也以“朕”自居,赵潋心疼地点了点他的额头,“你教皇姐看见,那没什么,别让母后知道。她不喜欢这两个字,你换着别的练。”

赵清似懂非懂。

见他这模样,赵潋便想着一定是有人暗中撺掇着的。太后执政多年,朝中积怨已深,眼下小皇帝日渐长大,迟早有一日太后要还政于皇上,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眼见得太后对这九重帝阙巍巍高座的野心是越来越大,偏他们又母子情深……

即便是苍蝇,也叮不住无缝的蛋,只好有人明里暗里挑拨太后和皇帝的母子关系,否则他们难有重见天日之时。

赵清探手,往皇姐怀里一钻,将赵潋一抱,“皇姐,我再不写了,你别生气。”

赵潋摸摸可怜的弟弟的后脑勺,幽幽一叹。

从十年前……她发过誓这一辈子不插手朝堂之事,弟弟这么年幼,又病魔缠身,她真的不忍心他再为了天下日理万机,将境况继续恶化下去。

赵潋心疼皇弟,将他的一双小耳朵一揪,这时,青绿花鸟的屏风后头莲步轻移来一袅娜宫人,细声道:“太后请皇上、公主入长坤宫叙话。”

赵潋可算松了口气,幸得她机灵,将纸揉皱了扔到了纸篓里。

赵清与赵潋上了软辇,从容地入了长坤宫主殿。太后正对着天光,赏着一幅刺绣,她宽大的绣腰襦层层叠叠,如出水红莲,刺金叠锦,迤逦垂地,见到一双儿女,她笑着让两人过去坐坐,一左一右地挨着。

正好这个时辰,太后有意留赵潋在长坤宫用膳,今夜留宿。

但赵潋拒绝了,“明日,燕婉邀我到她家的芍药园赏花。”

太后道:“芍药有何可赏的?宫里头大片的牡丹园你还没瞧够?”

赵潋敛唇笑道:“终归是同窗一场,她又是十六岁生辰,来年恐怕要到夫家过了,我这不是应她邀去小聚么。”

当年燕婉缘何故被遣送归家,太后心明如镜,之所以明知是赵潋顽劣还纵容,不过是她打心眼儿不喜爱那孩子,太憨了些,人前又唯唯诺诺的毫无个性,在贵女之间实在是中下资质。

太后一奇,“燕婉也许了人家了?”

赵潋摇头,“这我不知,燕家不说,但恐怕显国公心里早已有了人选了。”

“说来,”太后叹道,“璩琚还未婚配。哀家本有意将他许给你的,特意留着,璩阁老数次找哀家帮着赐婚,哀家都没有答应。他满弱冠也一年了,始终耽搁着。”

赵潋不可置否地扭头。

本以为十年已过,赵潋心里头总不至于还有介怀,如今看来,是时时刻刻都未曾放下。

太后也蹙了眉,“莞莞,你还想着谢珺?”

不知道为什么,“莞莞”和“谢珺”两个字搭配起来便有奇效,赵潋的心噔一下仿佛漏了一拍。从来没有人敢轻易碰触她的回忆,只有太后敢在她面前这么挑破。

谢珺,谢弈书。

很久远很久远的名字了。

赵潋压下那种熟悉的悸动,漠然地将眼皮一翻,“没有,早忘了。”

太后道:“那何必介怀璩琚?他本性不错,只是……”

赵潋回眸,微笑着从方才的冷峙里抽出神来,“只是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全是在有意模仿谢珺。可有什么用,这么多年,只有人说谢珺是神童,却没有人说璩琚是天纵奇才。母后,我要看得起一个心里没有自己的人做甚么。”

她这么一说,太后也不能反驳。要留赵潋用完膳的目的也恐怕是达不到了,太后叹了叹。

赵清疑惑地看了眼皇姐,将她的手腕扯住,搁在太后腿上用力一按,两个女人都是一惊,只见赵清一脸真诚地承诺道:“皇姐放心,以后皇姐不管看中了谁,朕都将他赐给你。”

“哈哈。”赵潋正想放肆笑,被太后盯了一眼,于是忙收敛形容,乖巧装兔子。

还是弟弟好。

有弟的姐姐像块宝。

赵潋总也收不住性子,便是太后有意给她指婚,都不晓得应该让她去祸害谁。眼睁睁地走了两任驸马,将来……恐怕是真的没人家敢要了。

“你府里那两个男人,合你心意么?”

赵潋眸光一闪。

太后这么问,就是对她养食客这件事松口了,于是喜不自胜地翘开了嘴唇,“甚合心意,母后有兴致?改日带你见见。”

太后笑着推开她的手,“你管好你自个儿,莫惹是非。哀家找人查过他们,家世都算是清白,你坚定了心思不想再嫁人了,养几个面首也好。”

这话怎么听怎么觉着不对,赵潋平心静气地纠正:“是谋士,不是面首。”

不过是个名目罢了,太后道:“哀家知道,对你而言这没什么不同。”

赵潋立即反思,她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让母后这么不信任啊。她都这把年纪了还是黄花大闺女,连头发丝都是清清白白的,怎么就……

赵潋忙想到入宫的目的,便问了瞿家如何发落。

太后命人这案的卷宗给她,“瞿唐口供,瞿氏奴仆是失手杀人,愿意将人押出来交给刑部处置,另,瞿家上下都一口咬定,那柳氏只是外室,瞿唐更是早在月前,给了她一笔钱欲将之遗弃,至于东篱居,证据颇多瞿家无法矢口,便强词夺理——有小倌,但不是女人,因而不算欺君。”

赵潋点头,“那确实不算,不过柳氏之事还待斟酌。”

太后道:“你要不闹这出,瞿唐这事出不了,他眼下沦为了汴梁城中的笑柄,心底不知该怎生恨你。”

赵潋眼皮子一翻——这怪不得她吧。瞿家找的那画师将人画得跟神仙似的,结果自家货不对版,怪得着她审美一流?

然而赵潋只能吞声踯躅,瞿家确实是贵族,家中公卿士大夫十之六七,赵潋一个无权的朝廷公主,捏不动这大柿子,只好示弱拱手,一切仰仗太后处置了。

从宫里头出来已是黄昏,青山外斜阳如水。

城头抹匀了古旧的夕光,似一朵丰腴璀璨的奇葩,沿着琉璃瓦紫金墙一瓣一瓣地舒卷,赵潋袭着一身夕阳,骑上马,扬鞭往公主府而去。

正好到了晚膳时节,一回府赵潋便被一串香味给勾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