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没了动静,赵潋才将吓得不轻的王老头一把抓了过来,“你告诉我,是不是查到那是什么毒了?”
王老头迫于公主淫威,花白胡子差点给她摇落了,可不敢有丝毫含糊。“依照公主所言,君公子常年肤无二色,不发汗,毒性发作犹如骨骼尽碎,而脉象却平平如无事,这只有一种毒了。老夫翻阅典籍,找了三天三夜,才找到三十几年前的一例。”
这王老头说话忒不干脆,赵潋松开他,换问葛太医,“到底是什么?”
葛太医亦是冷汗涔涔,往额头上抹了一把,甩开一行汗珠子,颤巍巍道:“是销骨。”
赵潋对毒物没研究,虽说这毒名字唬人,但还是抱着一线希冀,以为并不妨碍大事,就像君瑕说的那般。可倘若是这样,这俩见多识广的太医不至于此。
不知不觉,她的声音有了一丝颤抖,“那是……什么?”
葛太医又瞅了眼王太医,王老头只看地,不敢抬头,解释道:“要说这是天下第一奇毒也不为过了。几十年都未必能有一例,下毒者若非对君公子有深仇大恨,绝不至于用这种东西来折磨他。”
听得赵潋心肝颤抖,那王老头偏没眼力见,嘴里还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此毒发作时,犹如百骨俱碎,万蚁噬心,不但能摧残身体,让人常年虚弱疲惫,更能摧毁心智,若意志不坚者,恐怕会被此毒所驱控,最后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疯子。”
“你……你在骗我?”赵潋的心狠狠地沉入了谷底。
王老头吓得给公主跪下了,“公主,老臣上有老下有小的,哪敢骗您?”
葛太医又上前一步,“中此毒者,最好是断绝亲缘,修得六根清净,方能延年。少年人血气方刚的,最不能陷入情爱,若时常心情大动,能伤肝脉、动心经。”
两个太医对公主的心思都心照不宣,这是在告诉她,为什么那君公子总是若即若离,像镜中花,水底月似的令人捉摸不清。赵潋咬住了嘴唇,想到他总是那漫不经意,什么事都不过心、不放在眼底的疏懒姿态,那如浮云无意、好像从来不为尘世羁留的清湛眼眸,胸口蓦地一痛,她皱眉道:“你们俩专程趁夜前来往本公主心口捅刀子的。”
“老臣不敢,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见公主那一掌拍在假山上,冷峭的山石都为之一颤,两个太医吓得默契地异口同声。
赵潋捏紧了手,拍在假山上的手,被突兀的棱角一刺,刺破了,血一滴一滴地溅落在草丛里,俩太医差点没自打嘴巴,赵潋忽然道:“你们告诉我得倒真及时,明日他就要离开汴梁了。”
赵潋的声音很冷静,葛太医愣了一会,听到她问:“有没有解药?”
葛太医将头伏得更低,“暂时,未曾听说过解法。而且,此毒在君公子身体里太久了。中毒者最初每日都会发作,后来便三日一发作,五日一发作,再后来便一个月一发作,有时几个月都不发作,但每次发作都只会更剧烈、更……催命,要是间隔时间太久,恐怕就……”
“没得治了”“一命呜呼”“魂归西天”“一觉不醒”……葛太医在想哪个说法公主比较能接受。
赵潋揉了揉眉心。她知道葛太医后头想说不敢说的话是什么。
她竟然,竟然没有相信,君瑕其实……赵潋逼迫自己冷静,清醒,不能乱,她的舌尖已经紧紧地抵住了下颚,好像被施了术定在那儿,一动不能动。星夜冷寂,风拂过草尖,带起一波凉意,赵潋忽然觉得手足冰冷,她缓慢地垂下眼睑,盯着趴在地上的两个太医,“你们,这件事,半个字都不能泄露,倘若太后知晓了,你们明白。”
“明白,明白。”
在一串告饶声中,赵潋忽想到君瑕曾问她要的人参,“那毒,用人参能克制得住么?”
王老头怀疑自己耳朵坏了,愣着道:“公主您在说笑话,正如您所说,那人参也不过就是长了须的萝卜罢了,若这么容易对付过去,那还叫什么销骨,那能销肌蚀骨之毒岂是儿戏。”
她错愕了一会,渐渐地心口一紧。果然,君瑕来公主府压根不是为了什么人参,他是别有所求的——他求什么呢?
赵潋屏住了呼吸,手上的伤口已不再渗血,她冷静地长声道:“你们走吧。”
葛太医不多话,王老头在那眼珠子飞转,在葛太医拉着他就走时,朝赵潋那千疮百孔万箭扎成刺猬的心补了一刀:“公主,中了销骨之毒的都活不过二十五岁。”
赵潋一怔,猛地抬起头,葛太医差点将怀里的人打晕了,可是王老头不服输,一记手肘将人挥开,做太医的要有点操守,话没朝病人家眷交代完不能走,于是他又愉快地给赵潋补了几记狠手,“我看君公子……大限将至。”
“滚!”赵潋怒火攻心,跳起来一脚踹过去。
吓得葛太医心魂悸动,托着胁下的人便赶紧溜了。王老头还有一大堆话没说完,嘴里呜呜地要补充,但赵潋哪里听得进去。
人走了,赵潋更睡不着了,她飞快地跑到马厩去牵了自己的枣红马,这辈子没有这么急切过,唯恐赶不上——他、他应该不会半夜就离开公主府的。
赵潋的马到了宫门口教人拦下来了,禁卫军也为难,“公主,过了宵禁了,这个时辰您要出宫,恐怕不太……”
赵潋叱道:“让开!”
文昭公主那匹汗血宝马是辽国抓来的千里良驹,珍贵无匹,它那前蹄子一扬,竟无人敢阻拦,均被这气势喝倒。赵潋懒得与人周旋,“开门!”
已宵禁之后,汴梁终于安静下来的广门大街上,只剩下赵潋如飓风过境的马蹄声……
第39章
赵潋解鞍下马, 牵着马随意拴在前院的树上,掠过了浮桥, 此时她已跑了一路, 呼吸渐渐不匀。两岸花树雪海被抛在耳后,赵潋过了桥直右拐入粼竹阁。
小院楼阁, 在幽暗的月色底下影影绰绰地沉默着,赵潋迎头撞上出门换水的杀墨,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都是一惊, 杀墨来不及说完,“公主你怎么……”
“突然回来”四字伴随着破门声, 赵潋已经闯入了寝房。
回来之前, 赵潋路上脑子都是一团岩浆。王太医和葛太医都是宫中行医多年的老太医了, 给她皇弟看过无数回病, 断然是不会没有把握就轻浮地妄加论断,但赵潋还是没想到,从宫里回来, 竟会正好撞见他毒发。
杀墨端着水又回来,“公主不能进去了,先生……”
他才放下水盆,赵潋已经屏住呼吸走了过去。蹑手蹑脚地, 唯恐惊扰了竹床上的人。
竹床上君瑕的四肢都被粗黑的铁链拴得严严实实, 绑在四角,他人安静地躺在床上,脸颊上全是汗, 好像许久不出的汗要在毒发时一次流尽,然后再在身体中进行漫长地存蓄,周而复始。
他的肤色本来极白,此刻几乎透明。赵潋敛住心神,缓缓地坐了下来,手指捏了捏拴住他手腕的铁链,看见他手腕上摩擦的深红的伤口,心疼得像一团火在炙烤。
杀墨也无奈了,“公主,我们本来明日就走了,只是毒发突然。好容易才将先生打昏了,他等下醒过来,又会很疼的。”
赵潋猛然回头,杀墨耷拉着脑袋,为难地将手里的湿毛巾拧干了,“以往先生毒发的时候都不喜旁人在他身边,看到他可怕的模样,公主要不然还是……”
“不知道,”杀墨语气迟疑,“公主能不能宽限我们一日再走?”
赵潋怒极,“难道他都这样了,我会赶人走?当我是什么人!”
赵潋手里握着君瑕的手,在她低吼出这一句,吓得杀墨瞳孔往里一缩时,掌心也传来了细微的动静,赵潋忙回头,抢过杀墨手里的毛巾替他按压在额头上。君瑕的脸这个时候比以往要烫上许多,毛巾是冷的,在她贴上去的那瞬间,君瑕的手指颤抖着收紧了,捏得赵潋指骨生疼。
杀墨怔了怔,“不好,先生又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