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着她的目光,此处风景独好,后窗正对着粼竹阁,能望见那一丛丛幽幽修竹。
她将他安顿在粼竹阁,也是早存了私心的。难怪每次他落子对弈时,她总能来得不早不晚。君瑕无奈一叹,“莞莞你啊。”
赵潋一动,便皱着眉轻轻“嘶”了一声,君瑕也皱眉,“还痛着?”
赵潋点点头,略无嗔怪,娇羞起来,“你给我上药好不好?”
“嗯。”
身上要紧,君瑕再没有昨晚的拘谨和局促,更放开了一些。他将赵潋身后的窗拢上了,拉上帘,将人抱入了帘内。
没一会儿,又响起了一阵羞人的声音。
到了午间,两人都空腹以待,不得不出门觅食。剩下半篮子的菱角被杀墨和杀砚收捡了,幸得不曾淋坏,杀墨又回炉将他们重新煮了一遍。
七月流火,渐渐转凉。到了这个季节先生已吃不得冷食,杀墨想得比谁都周到。
赵潋贪嘴,对菱角贪吃成了瘾,她和君瑕似养成了一些难以言喻的默契,只要她一个眼神,他便懂她在想什么,不知不觉又替她剥了小半篮的菱角。
杀墨拽着小四忙钻入后厨,再也不肯出来。
有些事在亲眼所见之前,完全无法想象。他们从来不沾女色,光风霁月高雅如谪仙般的先生,一旦动了情,竟会如此热切,仿似一锅滚烫的水油,将外层的平静如止的油捞出锅,底下的水早已沸腾不止。
杀砚偷偷瞟了眼二哥,杀墨虽然已十六岁,可比他还羞涩,要是二哥他知道……
他也快管不住自己了,先生是知道他的心意的。
清早起来,君瑕在书桌前作了一幅丹青。
画中是姑苏的山光水色,蜿蜒灭没的群山,迢迢柔软的水,红日出于云霞,鸥鹭没于溪谷。水中停驻着一条灰色乌篷,竹篙横在一旁,赵潋一定要他将他们俩都画上去,因此船头还坐着两人,似乎也正剥着菱角。一个喂,一个吃。
赵潋咬着江南风味的清甜,偷偷瞟了他几眼。他正垂眸敛目,手中不疾不徐地剥着菱角,清和而柔润的俊美容貌,沾染了凡俗,愈见朗艳。
有些话,不用说,藏在心底就好。赵潋想,等有一日,母后和赵清真正能让她放下心之后,她便随着君瑕到姑苏小住三年五载,游遍江南。
但愿,他的销骨再也不会发作了。
赵潋吃了不少了,有些过意不去,“我也喂你。”
她拿着君瑕剥出来的白嫩菱角借花献佛,眉眼灿烂,君瑕顺从地咬住了,眼底泛起温柔。
柳黛本在一旁候着,赵潋想了想,用大盘盛了二十来只煮熟的菱角端给她,“你拿着罢,给二老也尝尝鲜。”
柳黛他们一家也是北方人,没吃过这个,她冲公主道了谢,便匆匆走了。
终于只剩下两人。
赵潋真想和他面对面坐着,直到把这剩下的半篮菱角吃完,但偏偏总有些不速之客,前来打搅她的美事。
对方是个小太监,这人赵潋面善,应当是在长坤宫见过几面。
但来的不是邵培德,赵潋被打断了好事,连赔笑都不怎么愿意,挥了挥手道:“母后让你来传话的。”
“是。”小太监佝偻着腰回话。
赵潋蹙眉:“母后说了什么?”
小太监弯着腰,瞅了眼君瑕,又瞅向赵潋,一句话说得哆哆嗦嗦:“太后,请……公主入宫一趟。”
“又是为了什么事?”要是没大事,赵潋推病便不去了,虽上了药,但某处还是却还有些撕扯的疼痛,骑马是定然不能的了。
小太监着慌地趴跪了下来,“公主,太后、太后找着谢珺了,请公主入宫一趟!”
君瑕剥好了递过菱角的手微微轻颤,他默然拂下眼帘,置开了手。
赵潋也是大为震动,瞪着小太监道:“你再说一遍!太后找着谁了!”她深深呼吸几口,觉得胸臆之间满是鼓胀的气,出不得咽不下。
好像只要这小太监说一句是骗她的,赵潋便立即一脚将他踹到公主府外去。
但得了太后授意的小太监,焉敢空口白话,颤颤巍巍地磕了个头,“找着……谢珺了!”
赵潋猛然长身而起,咬牙道:“你骗我!谢珺早在谢家的那场大火里烧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是母后让你来骗我!”
她提起脚往小太监的肩膀上踹了一脚,但只用了三分力,人被踹倒在地,又巴巴地爬回来。赵潋早已心软,提起脚又放了下来。
脑中一片乱哄哄的,这十年来,她从没想过谢珺还活着的可能。
那天,他辞别竹楼时,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赵潋花了四五年的时间才渐渐品味出来,那是诀别的目光。
尽管她没有见到谢珺的尸骸,尽管她从来不问,谢珺被葬在何处,何人收捡的他的遗物和遗骸,可她对谢珺的死讯,一直深信不疑。
她信了十年了啊,怎么会……
难道母后、摄政王,包括京中那些了解旧事的人,全都说的假话?
小太监忐忑地复述太后的原话:“当年,当年其实便没找着谢公子的骸骨,谢家满门忠良,落葬时只是多立了一座空坟罢了。不信的话,公主可以掘坟。”
“胡说八道!”赵潋叱道。死者为大,赵潋怎么可能为了确认一件根本子虚乌有的事,就掘了谢弈书的坟。
她近乎跌跌撞撞地疾步往外走去。脑中绷紧了的弦,如弓箭拉成满月,绷得整个头颅都嗡嗡轻颤着响。
怎么会?
谢珺走了这么多年,大周再无其遗踪,他若真活着,这十年来他去了哪?为何又回来?太后从哪找到的人?他回来见的第一个人为何又是太后?
太多事赵潋都来不及细思,只剩下谢珺活着这一个消息,连是真是假她都恐惧去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