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绥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依稀只有“公子”“太守”什么的,她头疼得厉害,许久许久,才终于凝聚起一丝力气,呻.吟出声。
她想,一定不单单是被打晕,她打晕之后元家祠堂那些人说不准对她用了什么药。
“元小姑醒了!”
一人欣喜道。
另一人道:“快去,拿水和干粮来!”
元绥头晕脑胀,被人扶起来,喂了水,跟着手里多了两只馒头。馒头是用细面发的,虽是作充饥之用,但咬下去尚有一股荷叶的清甜,做得很精细。
元绥微微愣着,用了小块馒头皮,打量着周遭。
这是一帮她根本不认识的人,有几个甚至是异域人士,梳着脏乱的长辫,虽着汉人服饰,但脸色黢黑,眼窝深陷,炯炯有神,其中一个黄袍人,见元绥醒了,特走来问候了一句。
元绥这才发觉,她竟是睡在板车上,下面只简单铺了一层褥子。
她愣了,“你们是谁?”
“姑娘莫怕。”
那人谦恭有礼,颔首道:“我是来自西域的商人,与你们中原人有生意往来,我的汉名叫李鱼。”
“鲤鱼?”元绥怔了怔,“你们救了我?”
李鱼道:“你昏倒在路边,是我们的商队经过,救了你。”
元绥正要再问,突然地,身后传来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男人握着缰绳撮勒住,声音有些耳熟。她屏住呼吸,回眸,宽阔的沙尘道上,策马而来一人,他似有所察,目光也缓缓地落在元绥身上,白皙的皮肤,带着淡淡冷漠的双眸,宛如一潭寒冰。
她忽然血液一凉,然后又心跳如鼓,脸颊充血地扭过了头。
“大叔,你的生意伙伴,就是他?”
李鱼点头,汉话说得十分蹩脚:“正是他,这是我们的头儿。”
“……”
元绥的心全乱了套,满心里想的都是——璩琚怎么会来郴州?他居然这么巧出现在这里?啊,怎么会是他救了我?我该怎么面对他?
退婚之后,元绥自知日后没什么脸皮再面对璩琚,却没想到,今日又在这郴州城外狭路相逢,没办法欺骗自己,她心里是无法不动容的,看到他时,有种异样的欣喜与劫后余生的希冀。
璩琚翻身下马,将水袋取了走过来,脚步越来越近,元绥的心也愈来愈急切,璩琚将水拿给她。
元绥不接,璩琚脸色凉凉,“不喝水么?嘴唇裂了。”
元绥这才咬着嘴唇拿了过来,小声说了“谢谢”。
李鱼诧异道:“太守怎么说?肯放我们入城了?”
天真的李鱼以为璩琚当真是来做生意的。
璩琚朝元绥看了一眼,她正垂着脑袋细声细气地喝水,他冷笑了一声,“没有,他们不识好歹。返回汴梁。”
元绥也没搭话,她现在浑身脱力,都不动路,将馒头啃了小块儿,坐在板车上四处瞄。她也不知道瞄的什么,总之到了璩琚身上时,便脸颊发烫地绕开。
但板车要人推着走,耽误行程,璩琚朝李鱼交代了些事宜,策马回来,将元绥拉上了马背。
元绥震惊地僵住了,后背被贴了上来一方宽阔温热的胸膛,元绥有些不知所措,她竟……脸红了。
璩琚似也不愿同她说话,策马朝北边走去。
沿途走得很慢,元绥好容易才将略微急促的呼吸平复,镇定下来,用了如此之久,才消化掉璩琚竟前来郴州助她解围的事实,从虎狼窝里出来,又渐渐恢复了些本性,朝身后笑道:“你——当真是来做生意的?”
既然是来做生意,怎么还过城门不入呢?
何况郴州这地方比起汴梁还是差远了,璩琚这般人又不傻的。
他冷淡地回了一句,“若不想我将你从马背上扔下去,便在本公子面前做哑巴。”
元绥才不受恐吓,“你还恼羞成怒了?”
璩琚忽然攥住了缰绳,马儿停了。
元绥一怔,他忽然伸手过来抱住了她的细腰,乍然的温暖让元绥心猿意马,然后,便被不留情地托起,扔在了地上,元绥摔得四脚朝天,又惊又怒,仰头望着马背上的男人,“喂,才两个月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坏了!”
小孩子般的控诉让璩琚忍不住恶劣地嘴角一弯,“是,我一直便是这种男人,看清了?”
元绥又是怔住。
她甚至都忘了去揉被摔疼的臀。
其实璩琚以前学谢珺一点都不像,即便是真的谢珺,也不会是那种温文尔雅,对谁都翩翩风度,看似温柔实则疏离的,与其说他在学谢珺,不如说,他在伪装自己,做一种他根本就不喜欢的人。
从退婚以后,元绥仿佛才渐渐窥破他甲胄之下一些本相,虽然坏,却生动,比起那张假皮招人喜欢多了。
璩琚见她非但不恼,反而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仿佛有千言万语此情难诉,缠绵悱恻。他竟又成了不自在的那个,掩唇清咳一声,“天色不早,原地扎帐篷休息罢。”
元绥便成了那个无所事事的人,李鱼他们将帐篷扎好了,元绥进去铺了棉被,正困倦得很,打了个哈欠,听到帐外不远处,传来一阵凄恻萧瑟的埙声。
她诧异地掀开帐篷走了出去,璩琚坐在横卧的枯树干上正吹埙。
埙声仿佛自带一种荒凉之感,在莽莽秋夜的原野上不住地回荡、回荡……元绥从他的目光里,看不出任何头绪,只是那埙声似乎在扣问着什么,如泣如诉。
她荒唐地管不住自己的脚,走了过去。
璩琚身前燃着一堆篝火,上头架着一只烤兔子,已经烤得半熟了,喷香流油的。元绥熟稔地挨着他坐,他皱着眉,停了吹埙,朝外头挪了下,元绥才不管他怎么别扭,将作料撒在兔肉上,熟练地翻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