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下手实在是太重了。
覆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的弯曲了一些,陆重渊的目光晦涩复杂,他想冲人道歉,可那一声歉意却像是梗在喉间似的,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人道过谦了,以他现在这个身份,谁敢接受他的歉意?
只怕他想说,那人也不敢听。
可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说过的,还不止一次。
小时候的他太敏感了,他明明是这个家里的正经少爷,却比谁都要活得小心翼翼,她知道母亲厌恶着父亲,知道她的难处,所以即使被她责骂,被她处罚,甚至被她握着肩膀朝墙上撞,质问他为什么要活着的时候。
他都没有恨她。
他甚至蹲在她的面前,抱着她的腰,向她道歉,哄着她,劝着她,说他长大后会好好孝敬她的。
那个时候——
他以为只要足够的乖巧,只要足够的听话,他的母亲就会对他好。
不过只是奢望罢了。
陆重渊的嘴角露出一抹讥嘲的笑,他收回思绪没再想这些事,只是在看向萧知的时候,那双向来漆黑如墨的双眼中竟是少有的多了一丝柔情,可惜转瞬即逝,无人捕捉。他把手里的书合了起来放在一侧,然后看着萧知,难得主动的问道:“你刚才,在里面做什么?”
“啊?”
萧知听到这话倒是有些犹豫。
这是她给陆重渊的惊喜,哪里能够这么早就跟人说?所以她想也没想,就摇头道:“没什么,我就是收拾了下桌子。”
收拾桌子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吗?
何况——
陆重渊是最好的审讯者,以前审讯犯人的时候,没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说谎,显然,他以前的这个女人也不擅长说谎,左顾右盼,双眼仓惶的,一看就是没说真话。脸上的温和消散了一些下去,他抿了抿唇,没再多说什么。
他向来容易隐藏自己的情绪。
普通人只能看出他高兴不高兴,至于他在想什么,却是不清楚的。
萧知也只是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凝滞了一些,可在她要开口的时候,外头赵嬷嬷并着庆俞就进来了,他们身后还有不少丫鬟,端着托盘,却是来送晚膳了。她一时也就没再去纠葛这些事,等赵嬷嬷领着一众人上完晚膳,然后说着,“五爷,夫人,你们先用晚膳。”
说完便打算往外出去的时候。
她才开了口,“嬷嬷,庆俞,你们也留下吧。”
赵嬷嬷和庆俞原本要往外走的步子一顿,面露诧异的看了过来,一副没听清楚又像是不敢置信的模样。
萧知也没看他们,转头朝陆重渊看去,略带撒娇的说了一句,“五爷,让他们留下来吧,这么一桌子菜,我跟你也吃不完,何况过年总归是热闹些好。”
赵嬷嬷和庆俞可是这世上少有真心实意对陆重渊的人,她也希望这样的日子,能有多几个关心陆重渊的人,陪着他。
陆重渊迎着她这样一张笑脸,刚才还觉得有些生气的情绪竟然就被人抚平了下来,明明她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冲着他笑,可他就是没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他有些不自在的别开视线。
嘴里倒是淡淡说了一句,“你们留下吧。”
声音淡漠,听起来跟以前并无什么两样,可赵嬷嬷和庆俞还是不敢置信的对视了一眼。
赵嬷嬷甚至有些激动的红了眼眶,就连向来沉稳持重的庆俞也有些激动。到底是怕陆重渊觉得厌烦,两人连忙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轻轻“哎”了一声就过来了桌子上的菜比以前还要精细,大多还是陆重渊的口味,但萧知惊讶的发现,以前她不喜欢吃的那几道菜竟然都撤走了,辣的菜也少了,反倒糖醋的多了几道,例如什么糖醋排骨,糖醋鲫鱼的。
她本来就喜欢酸甜口味,此时看着,自是喜笑颜开。
赵嬷嬷本来还有些不自在,她虽然照顾五爷这么多年,但也还是跟人第一次同桌用膳,不敢把椅子坐全,只占了半边的样子,就连吃菜也只敢面前的挑。可时间长了,她倒是也逐渐放松下来了,这会看着坐在对面的萧知弯着一双眉眼吃菜。
倒是说了一句,“这是先前五爷特意让庆俞过来嘱咐老奴的,要不然老奴还不知道夫人的口味。”
说完。
她也没停,接着说道:“夫人过会把自己的喜好同老奴说下,老奴也好给厨房去,日后他们也好按照您的口味做菜。”
她说话的时候。
萧知正一脸笑意的吃着碗里的糖醋排骨,听到这话倒是一愣,她原本以为只是今天厨房里的人打算换个口味,倒是没想到这竟然是陆重渊特意让人去嘱咐的转过头朝身边的陆重渊看去。
“五爷,你怎么知道我的口味呀?”
他们以前吃饭的时候,陆重渊向来是自顾自的,她也没跟人说过呀。
屋子里四周摆着的宫灯十分耀眼,照得室内很通明,陆重渊本来正低头吃着菜,听到赵嬷嬷的话时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这会听到耳边传来的疑问,他握着筷子的手一顿,他怎么知道?
她的喜好厌恶这么明显。
他又不是没眼睛,看几次也就知道了。
不过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好像他一直都在关注着她一样,所以他只是握着筷子,干巴巴的说了一句,“吃饭。”
他说话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
可此时饭桌上的几人却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萧知更是笑着弯了眉眼,她笑着,没再说什么,只是夹了一筷陆重渊喜欢的菜放到人碗里,然后凑近他,压低嗓音,笑盈盈的说了一句,“五爷,谢谢你呀,我很喜欢。”
热气喷洒在耳朵上。
陆重渊能够清晰的闻见萧知身上的清香,不同任何矫揉造作的香味,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清香味,好闻,甚至比他的安神香还要容易抚平他的情绪。他原先紧绷的心神逐渐放松下来,就连紧抿着的薄唇也忍不住勾起了些许。
像是怕人瞧见似的,刚刚扬起就被他强硬的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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