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从简说:“陛下醉了。”
他本该在皇帝说出更失态的话之前起身离开,但这会儿的皇帝,是叫他真的想起了高宗。他有些好奇,皇帝到底想说什么。
李谕说:“好吧,朕是醉了。大概醉了才会说这些。但朕不是高宗,也不会模仿高宗。朕只想……”
他看向萧从简。萧从简眼里有笑意,但很坦然,对皇帝将要说什么,既像全部知晓,又像毫无所觉。他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下去。
“朕会把一个人真正放在心上,只要一个人。”他不看萧从简,缓缓说。
萧从简没有劝谏皇帝要胸怀天下,雨露均沾,他多少还是懂的,人年轻时候总会有些想要与众不同的想法。当年高宗这么告诉过他:“十几岁时候真以为自己可以做别人梦里的一心一意人,直到白头,其实不能……皇帝做不到。”
但此刻萧从简并不用立刻打破皇帝的幻想,他只说:“愿陛下早日寻得所爱。”
李谕轻声笑了笑。
没头没脑的对话就结束了。一会儿之后皇帝的脸色又开朗起来,他看着在花间歌舞的伶人,拍手称好,笑着叫宫人把采好的鲜花分给各位大人。分到萧从简手中的是一大枝灼灼的垂枝桃花。
萧从简盯着这花想了一会儿,只觉得脑海深处哪里似乎留着一点回忆,但这花其实寻常,他怎么也想不出来了。
他没有回头,没有看见皇帝脸上的微笑,那是一点提示,也是一点暗示。
快到傍晚时候,众臣都离开了,皇帝还没有回东华宫。
李谕让宫人在宫苑中挂上灯,酒宴上剩下的酒菜点心都赏赐给宫人,让他们在花园中也随意玩耍一会儿。
温暖的晚风送着花香,小宫女们坐成一团斗草,笑声阵阵。皇帝坐在高处亭子上,听着那欢快的笑声,心情也舒畅许多。
“让乐伶也休息去吧。”李谕吩咐。
他想了想又问:“今日乐手是有人换了吗?听着有些腻。”
负责乐伶的宫人立刻回禀:“有一个琵琶和一个笛子换了。”
李谕唔了一声,他想起来自己似乎曾经赏赐过一个笛手,就道:“朕赏赐过的那个笛手就很不错,以后都让他来。”
宫人应了是。
皇帝宴过群臣第二天,皇后宴请诰命夫人。皇后对诰命夫人们没有要求全穿红,只不过每人都必须要带一件红色的东西,或是帕子,或是披帛,或是香囊。各色群芳,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冯皇后戴了赤金花冠,配上珍珠耳坠,可谓华贵明艳,众人都赞叹不已。皇后身边的女官就笑道:“这可是陛下亲自为皇后挑选的首饰,说如此颜色才最衬皇后。”
众人立刻心领神会,称赞帝后恩爱,陛下眼光极好。冯皇后只是微笑。
这套首饰确实是皇帝选的,也确实说了她适合这样装扮的话。但感觉离帝后恩爱还很远。冯皇后说不清楚到底有多远,但她清楚,皇帝并没有那个意思。皇帝对她好,只是因为她是皇后,是他的正妻,并不是因为他爱宠她。
“璎儿,到我这儿来。”冯皇后招呼郑璎,叫她到面前说话。郑璎与萧桓新婚,宫中的贵妇都爱打趣她。
郑璎也不害羞,大大方方到皇后面前说笑。当初萧家的几个长辈夫人就是看中她大气,十分可喜。
皇后与她说过了话,又从手上捋了个镯子给她,才放她走了。
这时候冯家的老夫人来了,皇后便携老夫人进了内室说话。
冯家的老夫人是冯皇后的祖母。冯皇后未出阁时候就与老夫人最亲。不过老夫人腿脚不便,虽有诰命,但只进宫看过皇后一次。这是第二次。
冯皇后见到祖母也不禁动容,叫人领了大皇子过来,见见外曾祖母。
冯家老夫人见了自然是无限欢喜,一口一个心肝,只是疼不过来。两人感慨完了,皇后叫人将大皇子带走,又叫闲杂人等退下。老夫人就道:“其余事情都不管,只要皇帝对你用情深就足够了。”
冯皇后苦笑,摇摇头。她说不出口。
老夫人瞧她神色,不由奇怪,低声道:“可是……”
冯皇后道:“陛下对我没有那个心思,只不过是看在结发夫妻的份上。”
老夫人道:“这就够了。他一个皇帝,能看重结发妻子,已经够好了。”她接着道:“你伯父和冯佑远那里都得了消息,说陛下今年下半年,最迟明年就会对乌南用兵,皇后可得打起精神,这可是个关键时候。”说着她就握了握皇后的手。
冯皇后点点头,心不在焉道:“我明白。”
老夫人又握了一下冯皇后的手,冯皇后一怔,这下她心中是真明白了。
冯家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立太子。皇帝若要对乌南出兵,时局很可能会变化。这变动中说不定哪件事情就会触动皇帝。再加上立太子本身就是一件能稳定人心的事情。她确实应该时刻都打起精神。
四月时候芳菲已尽,京中没有了那么一波一波的人成群结队去赏花了。暮春时候人都懒散起来,只有借宿寺院的书生还在苦读。
凌晨时候,无寂披衣坐在台阶上,他能看到朝阳未起,半残的花叶上凝着露水。他这几日格外疲惫,似乎只有凌晨时候头脑才格外清醒些。
“啪!”一张纸团砸中了他的脑袋。
无寂转过头,看到对面的窗户支开,有个书生正嬉皮笑脸冲他招手。
“小和尚,过来说说话吧!”
无寂认得那个人,那就是师叔托他帮着找借宿的书生,叫做方覃。方覃生得虎背熊腰,像个武夫,不像书生,然而师叔告诉无寂说方覃颇有才华,可惜出身贫寒,在京中无甚门路。连考了几年未中,越发拮据了。
无寂正好最近在碧怀山一带的寺中养病,与方覃做了邻居。但两人很少交谈,无寂并不想理这个人。但不知道的,今日鬼使神差一般,无寂走了过去。
方覃屋里连茶都没有,只给无寂倒了杯水。方覃便问道:“我注意你有些时日了,小师父是什么病?总不见好?我是个杂学家,诊脉也是可以的。”
无寂道:“已经快好了,只是有些懒怠无力而已。”
方覃与他攀谈起来,说:“我听大和尚说,你曾进过宫,为当今陛下讲经,这可了不得。陛下是个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