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去瞧瞧。”赵泽雍控马缓行,朝容佑棠靠近,同时观察容正清一行的神态动作——唔,看来真是亲人,他们的激动狂喜不似作伪,应属真情流露。
“咳咳,表哥,万一他们要带容哥儿回家乡怎么办?”郭达满脸促狭。
赵泽雍想也没想,立即替容佑棠作出决定:“无论是何亲戚,相认可以,往来也行,但若要回家乡,是万万不准的!”
“为什么啊?”郭达状似虚心追问,实则憋着坏笑。
庆王挑眉,强硬拍板:“他已被收养,一应文书齐备,加之容老待其有救命抚养之恩,他孝顺侍奉养父乃理所应当,必须留京!”
“是,您说得对。”郭达见好就收,严肃附和:“他爹特疼宠儿子,亲生的一般,若是容哥儿被亲戚带走,啧啧,老人家怕是要崩溃啊。”我表哥肯定会雷霆震怒啊。
“很是。”赵泽雍赞同颔首,前行一段后,下马步行。
此时,容佑棠已搀养父走到马车前面几丈远,愉快放松,无所不谈,他抱怨完不能洗澡后,又开始抱怨睡不好:“唉呀,贡院里实在太多蚊子了!”
“少爷这几天都没睡好吧?”李顺无可奈何摇头:“没办法,谁让贡院不准带帐子呢?”
容开济心疼端详儿子,担忧皱眉:“唉,被蚊子咬成这样了!不会破相吧?”
容佑棠摸摸脸上的蚊子包,乐道:“哈哈哈,同考众人都挨咬,为肃静考场,考官不允许拍打蚊子,只能挥手驱赶!晚上趴着睡觉时,我想拿衣服包住脑袋,可考官又不允许,说是必须坦荡,最大程度地坦荡。”
李顺听得摇头,龇牙咧嘴道:“真真的……假如有体弱些的考生,怎么熬得住哇?”
“还真有熬不住的。”容佑棠同情告知:“我对面隔间就有一个,才考第三天,他就病得昏倒,考官叫人抬了出去。”
“何故?是宿疾还是突发疾病?”容开济惊诧问。
“他夜间着凉,冻病了,发热咳嗽。”容佑棠说,他们已走到马车前,李顺将应考包袱放进车里,跑去解绑在树杆的缰绳。
“爹,您慢点儿。”容佑棠正欲搀养父上马车,忽然听见右侧传来激动哽咽的深情呼唤:“明棠,舅舅来晚了!”容正清两眼红肿,泣下沾襟,疾奔靠近。
容瑫也眼眶发热,欢天喜地呼唤:“明棠表哥,我们终于见面啦!”
时间静止了。
容佑棠茫然无措,回头,转身,愣愣看左侧几个朝自己跑过来的陌生人——下一刻,他又看见几乎同时从右侧走过来的庆王。
完了!
仿佛降下无形的九天怒雷,“噼啪”雪亮闪电后,惊雷“轰隆隆”咆哮几声,瞬间将容佑棠劈得脸无血色,痴傻儿一般,僵硬呆站。
“明棠,我可怜的外甥,舅舅来晚了!”容正清疾冲靠近,一把抱住外甥,激动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道:“周仁霖那欺师灭祖的畜生败类,害惨我们容家,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幸亏老天保佑,让你活下来,舅舅一定会照顾你的。”
容瑫兴高采烈,但不好意思像叔父那样拥抱,他尽量贴近,兴奋得语无伦次,争先恐后说:“表哥,我是容瑫,这是四叔、不!这是咱们小舅、哦不!这是你的小舅,我的四叔,你肯定没见过对吧?祖父祖母若知道你还活着,肯定高兴死了——啊呸,呸呸呸!”频频失言,容瑫有些尴尬,但还是欢天喜地的模样。
“明棠别怕,今时不同往日,周仁霖那畜生不敢把你怎么样的。”容正清和颜悦色宽慰,他伸手整理外甥的衣领、衣襟,亲昵自然,如同这动作重复过几百上千遍。
舅甥侄子,三人紧挨。容佑棠与容正清几乎像了十成,区别只在容正清脸上多了风霜细纹、肤色较深,他与表弟容瑫也像了五六成。
血缘是奇妙的,除长相之外,他们站在一起极融洽契合,怎么看都是亲人。
“你、你们——”容开济措手不及,瞠目结舌,他看看庆王一行、再看看容正清一行,眼前发黑,电光石火间惊觉:儿子有危险了,而且可能会被抢走!
容佑棠短暂木愣后,开始惊惶忐忑,简直要绝望了,极端恐惧地凝望庆王:赵泽雍原本满脸笑意,大步靠近,准备为手足无措的人代为主持简单认亲仪式——但听见“周明棠、周仁霖”后,他笑容凝固,由疑惑转为惊愕,继而满脸匪夷所思,难以置信,紧接着勃然大怒……最后面无表情。
他眼神冰冷,浑身散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容佑棠心慌意乱,脸色灰败,有无数话想说:殿下,你别生气,你听我解释,我有苦衷,真不是故意欺瞒——
“你是周明棠?”赵泽雍冷冷逼问:“而不是邱小有?”
容佑棠无法辩解,或者说,早就不想再继续隐瞒。
他轻轻推开容正清,颓然跪倒。
这一跪,代表认罪。
赵泽雍蓦然双目紧闭,握拳,指节咯咯作响,怒不可遏,脸色铁青,连呼吸也忘了,瞪视容佑棠。
“容哥儿,你——”郭达目瞪口呆,结结实实愣半晌后,他匆匆命令属下设立护卫圈,驱散外人的好奇旁观。
无地自容。
我今日终于切实明白,什么叫无地自容,愧疚欲死。
容佑棠垂首,瘫软跪地,脑袋像有千斤重,抬不起来,无颜面对眼前相熟的众人,他颤抖道:“殿下,一切都是我心怀叵测,有意隐瞒,与他人无关,求殿下惩罚,我罪该万死!”语毕,重重磕头。
容开济早已随后跪下,老泪纵横,搂紧儿子,恳切表明:“子不教,父之过。殿下,都怪小人教子无方,求您责罚!佑棠是无辜的,他是好孩子,可惜周家不爱惜,百般践踏,最后甚至谋杀,侥幸才逃过一劫,为保命,不能也不愿再做周家人,故改名换姓,对外隐瞒身世,实属无奈之举。”
“殿下,不关我爹的事,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执意要报仇,他根本不知道我在外头做了些什么!”容佑棠膝行数步,挡在养父前面,抬头,仰视庆王,哀切解释。
暮色四起,天边晚霞殷红,周围茂盛树上有鸟雀尖利啼叫。
“周明棠,你好大的胆子。”赵泽雍语意森森,他站得笔直,冷漠俯视,无法相信对方竟一开始就处心积虑欺骗自己!
容佑棠坚决摇头,急切解释:“殿下,我从前是周明棠,因为无法选择,但、但当年出事后就不再是周明棠了,我发誓这辈子再不可能是周明棠!永远不可能!”
“倘若今日没撞见,你准备隐瞒到何时?”赵泽雍喝问,他负手,双拳在背后紧握,筋骨暴突,胸膛剧烈起伏,显然震怒。
容开济战战兢兢,慌忙表明:“殿下,佑棠一早就想禀明身份的,他不知多么内疚难受——”
“住口,本王没问你!”赵泽雍怒斥,极度震惊失望下,他一挥手,喝令:“来人,把容开济——”
“不!”容佑棠飞扑护住养父,哽咽哀求:“殿下,我爹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全是我自己的主意,他就一不相干的老头儿,求您宽恕他吧!”
许淮与秦浩良一眼便认出庆王,只恨大意、发现得晚,只顾为朋友欣喜找到外甥。可谁知道呢?正清的外甥竟对庆王隐瞒了身世?他们想当然以为庆王肯定知情的。
容正清赶忙拉着亲友跪下,他很快明白自己的出现不慎坏了外甥的事,遂悲痛道:“庆王殿下息怒,下官的外甥遭遇悲惨,命运坎坷,他年纪还小,报仇心切,并非有意隐瞒,求您大人有大量,饶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