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职丘霄淮,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二位大人请起。当务之急是安顿受灾百姓,其它等回衙门再商议。”容佑棠平静抬手,左手一直搭着少年肩膀,瞥见对方碗里还剩两口粥,遂催促:“别哭了,你先把粥喝完。”
“嗯,是。”紧挨着一州父母官,少年一直没敢抬头,拼命压抑哭声,恭顺听令,慌慌张张喝粥,却因哽咽时吞咽、被呛得大咳,上气不接下气,脸色发青,他忍饥挨饿许久,体虚瘦弱,咳得顺气时眼前一黑,身体不由自主晃了晃。容佑棠忙扶稳,卫杰默默接手,大掌把人固定住。
“来。”容佑棠突然拿走少年的木碗,对方吓得双目圆睁、想拦又不敢拦,心惊胆战。
灾民们也愣住了,困惑狐疑,目不转睛:
只见容佑棠端着木碗,一把塞进张保手里,忍怒,朗声说:“所有灾民稍后需步行迁至临时避难处,张大人却‘不慎’碰翻他人粥碗、令这孩子饿肚子,于情于理应当为其补上,你说是吧?”
啊?
“是、是的。”张保讷讷点头。
容佑棠满意颔首,威严吩咐:“那就由你去给这孩子重新盛一勺粥!”
“呃……”张保捧着木碗,呆住了,难以理解年轻知府的心思。
“嗯?张大人不愿意吗?”容佑棠沉声问,双目炯炯有神,微笑似有若无。
“哦!是,是,卑职这就去办。”张保如梦初醒,慌忙躬身领命,原地转了个圈,茫茫然。
崔文石极力憋着嘲笑,自认大发慈悲,抬手遥指土台,好整以暇地告知:“张大人,粥棚在那儿。不如让卑职代劳吧?”
张保闻言,下意识把木碗朝崔文石一递,可余光一瞥,却发现容佑棠眼神冷硬。
“不必!”张保胸膛一挺,大义凛然地表示:“是本官……是我不小心碰翻了孩子的碗,应该由我为其重新盛一碗!”
毕竟是同一个衙门的官,当众不宜太如何。容佑棠嘴角弯起,笑意却没到眼底,他并非初次出远门,早已大概清楚某些地方官的劣性,一贯憎恶欺凌弱小之人的嘴脸。他按捺不满,转而慰问少年:“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哪个村的?”
“草民叫谢淳,十二岁了,家住谢家村。”少年镇定了些,勉强止住哽咽抽泣。
草民?
容佑棠莞尔,环顾一圈,疑惑问:“你的家人呢?”
谢淳捏紧衣摆,顿时脑袋更加低垂,脖颈细长,一声不吭。
“回大人,淳子的祖父母早没了,他爹娘在雪灾时被倒塌的屋子压死了,这孩子可怜又命大,被左邻右舍从他父母尸体中间挖出来的。”谢家村的里正在边上插嘴解释。
唉。容佑棠无声叹息,俯视孤苦伶仃的少年,再度深刻铭记自己是“父母官”。为了转移对方哀伤,他故意问:“谢淳?哪个‘淳’?”
“是、是——”谢淳诚惶诚恐,结结巴巴,索性蹲下,手掌抹平一小片混着雪的泥地,拿碎石子认认真真写了个“淳”字,仰脸说:“大人,是这个字。”此刻他才正眼看清:
天呐!新知府居然这样年轻?
容佑棠不拘小节,也蹲下,端详片刻,点评道:“字儿写得不错,但此处回锋收势重了。看。”说着,他随手捡了个石子,示范性地书写馆阁体“谢淳”二字。
谢淳羡慕又敬佩,逐渐放松,腼腆道:“多谢大人指点。”
“你上学堂读书了吧?”容佑棠想当然地问。
谢淳摇摇头:“因家贫,无力供读,全仰仗邻村的秀才公仁慈赐名教授,可惜先生年前病逝了。”
容佑棠沉吟瞬息,食指点点“淳”字,温和教导:“浇天下之淳,析天下之朴。‘淳’亦通‘纯’,意为质朴、诚实、纯粹,令先生为你取名‘淳’,其殷切期盼尽包含其中,望你今生诚挚勤恳、自律上进,切莫辜负师长的辛劳培育。”
谢淳眼含热泪,不知不觉双膝跪坐,嘴唇哆嗦说:“草民将永生铭记师长的教诲。”
与此同时
张保端着木碗,艰难穿越人群,短短半里,沿路饱尝灾民鄙夷、厌恶、憎恨的眼神,气得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红,硬着头皮返回原地,当即松口气,大声说:
“大人,卑职盛了粥——唉哟!”他高兴忘形,乐时生悲,走下洼地缓坡时脚底一滑,狼狈一歪,木碗里的粥撒了小半!
容佑棠起身,稳站如松,暗想:我正愁缺个发作的理由,你上赶着来了!
张保讪讪捧着碗,竭力掩饰恼羞和气急。
“张大人,没摔伤吧?”容佑棠关切问。
张保狼狈摇头。
“这就好。”容佑棠微笑一收,话音一转,义正辞严道:
“本官事先明确规定:今早这一顿,每人一勺粥一个馒头,发放食物时必须尽可能分量相同,因为朝廷对待受灾百姓一视同仁!诸位认为呢?”
啧,小知府真难糊弄啊!万斌和丘霄淮明哲保身,脖子一缩,附和道:
“容大人所言极是。”
“张保,你再跑一趟嘛,严格遵守每人一勺的规定。”万斌打圆场似的催促。
容佑棠非常清醒,正是决定用张保立威。
僵持片刻
张保无可奈何,憋屈愤懑,脸红耳赤,只能屈服,勉强挤出笑脸道:“大人说得对,卑职马上再去盛完整的一勺!”
“唉。”容佑棠叹了口气,俯视地面撒落的米粒,心疼感慨:“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
你个刁钻臭小子!
张保险些翻脸,他咬紧牙关,呼吸急促,从牙缝里吐出字:“粮食宝贵,卑职却不小心碰翻了些,委实欠妥,理应赔偿。”
“哦?”容佑棠故作惊诧,扭头,彬彬有礼问:“万大人、丘大人,你们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