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太傅年迈体弱,议事稍久便精力不济,他不舒服地拽拽领口、换了个坐姿,略一思索,缓缓问;“容佑棠的身世鲜有人知,他回京述职,周仁霖那边有消息吗?”
“呵。”大皇子登时微笑,万分鄙夷,轻慢道:“周仁霖贪婪虚伪,奸诈狡猾,他舍弃泽祥投靠本殿下,可后来发现其子容佑棠与庆王交好,他又动心了,千方百计推脱差事,估计想第二次抽身退步,您听听,可笑不可笑?他犹犹豫豫,落子频频悔棋,把皇子们当什么了?”
“根据查获的内情而言,容佑棠很有些气性,堪称叛逆,竟然宁愿认太监为养父、也不认现任朝廷大员的亲生父亲,刚强固执,怪道能得庆王赏识,他们骨子里其实是一路人。”韩太傅淡淡评价。
“我已派人告诫过周仁霖了,把柄在手,他不敢不从,若是临阵脱逃,他绝没有好下场。”大皇子语意森冷。
“对了,听说平南侯病势凶险,估计没多少日子了,陛下可有旨意?”韩太傅倾身问。
亥时中,夜深了,蜡烛滴泪,攒了一圈堆积着。
大皇子微微困倦,抬袖遮掩打了个哈欠,漠不关心答:“父皇给派了御医,并赏了些药材,聊表慰问罢了。”
“那,您府上呢?”韩太傅殷切注视外孙。
“放心吧,场面礼节少不了,管家一早送去平南侯府了。”
韩太傅满意颔首,意识到对方困眼惺忪,他便起身,主动开口:“时候不早啦,今日议事到此为止,您是此处歇息还是回府?”
“我回去。”大皇子撂了茶杯,起身又打了个哈欠,说:“明儿一早得入宫给父皇请安,顺便找母妃商量万寿节的寿礼,年年过寿,礼物来来回回就那几样,还真有点儿头疼。”
“挑一样中规中矩的玉雕吉祥物,总不会错。”韩太傅谆谆教导。
“知道了。”大皇子一边说,一边往外走,随意摆摆手,叮嘱道:“留步,不必送了,您老请早些歇息,别太操劳。”
“是,多谢殿下关心。”韩太傅十分欣慰,不顾冬夜寒冷,执意迈着蹒跚步履,把外孙送出二门才被劝住,含笑目送许久。
与此同时
庆王府内的小接风宴已散席。
吃饱喝足,三人返回书房,喝茶闲聊。
“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要八皇兄的府邸!”九皇子赵泽安义正辞严地表态。
“简直胡闹嘛!”郭达相当没好气,大马金刀坐着,难以理解地说:“虽然尚未落成、尚未挂匾,但全京城都知道那是属于八殿下的,我们小殿下怎么住?”
容佑棠困惑问:“确实不妥,那是谁出的主意?”
“工部和礼部的若干官员。”赵泽安颇为苦恼,少年正值嗓音粗哑的年纪,摇头告知:“我可以出宫开府了,父皇尚未有明旨,却有人提议把八皇兄的府邸扩一扩、尽快竣工,让我入住!你们听听,像什么话?”
庆王沉稳道:“父皇英明睿智,断不会准奏的。况且,有我在,你还怕没府邸?”
“哥,我不是怕,只是觉得荒唐。”赵泽安皱眉,言行举止神似胞兄。
“九殿下,万寿节在即,你的府邸肯定明年才会正式商定,落成之前,不拘庆王府还是定北侯府,请随意住。老夫人正督促我们挑选宅地呢,可不能马虎,堪舆要耗费一阵子。”郭达努力安慰表弟。
“快则明年中、慢则年底,你的府邸就会建成。”庆王正色承诺。
“谢谢哥!谢谢二表哥!”赵泽安笑着道谢,毫不惊惶。
“时候不早。”庆王率先起身,催促道:“小九,你该歇息了,明早入宫去给父皇请安,并且记得探望你四哥。”
“好的。”赵泽安认真答应,一贯敬重兄长,随即说:“你们慢慢聊,我困得站不住了,改天再会。”
“去吧。”
“殿下慢走。”容佑棠笑着目送,而后恭谨询问郭达:“公子,河间巡抚戚大人托我给贵府捎了些土仪,不知何时登门拜访合适?”
“啊?”郭达挑眉,眼珠子转了转,心头涌起一阵阵尴尬,忙叮嘱:“尽管放心大胆地来!我这几天都在家,你随便挑个日子,咱们痛饮几杯。”
当年外调喜州前夕,申斥、罚跪、赠药、驱赶……往事历历在目,但容佑棠早已释怀。
“多谢。”容佑棠拱手。
郭达重重一拍对方肩膀,饱含歉意,没说什么,告辞回府了。
顷刻间,书房内剩下二人独处。
偌大的书房,静悄悄,仅庆王一人端坐,他正低头喝茶。
双方相距稍远,容佑棠站立,定睛凝视半晌,暗忖:殿下的身影看着……很孤单?
熏笼里燃烧的炭“噼啪”焚裂一声,惊醒了两人。
“你不是说要回家吗?”庆王低声问。
“嗯。”容佑棠忽然觉得内疚,讷讷地解释:“我刚回京,陛下准许歇几日,世交亲友多年未见,理应登门拜访,比如严师叔、舅父、师父,等等。”语毕,他歉意望着对方。
庆王点点头,通情达理道:“礼不可废,那是应该的。夜深了,我让管家安排人护送你。”说着他就要起身,容佑棠赶紧劝道:“不用麻烦,我自己可以,殿下快歇息吧。”
庆王眼神深邃专注,沉默寡言。
“你、你早点儿休息。”容佑棠被看得倍加内疚,无奈确实诸事缠身,只能硬着头皮道别:“殿下,我回去了。”
“嗯。”庆王表面平静。
“咱们过两天见。”
“好。”庆王目不转睛。
容佑棠下定决心:“我走了啊!”
“路上小心。”庆王缺乏阻拦的理由,默默目送对方离去,无声叹了口气,垂首,独自枯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