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安美君心中一乐,哽在喉咙里的一口气总算舒畅了,她把掉落在自己裙子上的钞票揉成团,恶狠狠地心道:臭小子,看你还怎么胡闹。
就在小家伙心想自己要不要默默地把喷出去的钞票捡回来时,结果他刚伸出手,殷云裘就瞥了他一眼,用眼神制止了他的小动作,道:“宝宝你别乱动,等到家了,爸爸亲自给你捡。”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这些仿真美钞用完了,就用真的来装弹匣。虽然喷真钞有炫富的嫌疑,但明麓那孩子肯定只在家里喷着玩,便也没什么危险。
饶是如此,他亲手为孩子捡“钞票”这事还是把安美君惊到了。见父子俩其乐融融,相视一笑的模样,坐在后排的安美君眼神晦暗、心如蚁噬,仿佛这离开半年,她已经被彻底排斥在外了。
安美君歇了教训殷明麓的念头,但又见不得那孩子没心没肺的嘴脸,于是脸上强挤出一抹仿佛用心良苦的笑容,劝道:“云裘,你不能这样宠孩子,万一把孩子宠坏了怎么办?小小年纪就如此顽劣,居然把玩具枪对准了爸妈,这样恶作剧的行为不好,如果我们不教育他,以后他到幼儿园里念书时,也会欺负别的孩子。”
“不会的,宝宝很乖的。”小小年纪,既聪明又礼貌,笑起来也很可爱,像一枚自然发光的小太阳,几乎见过这孩子的亲朋好友,都会被他吸引,忍不住夸道这小娃儿长得真俊,非常像你,长大后一定有出息。
虽然殷云裘也没搞懂,孩子长得好和一定有出息之间的联系,但他喜欢孩子被人夸长得像他,这样讨人喜欢的孩子怎么会欺负人呢?
至于安美君说孩子把枪对准了她,言语间内涵这孩子对她恶作剧,不尊重她,殷云裘皱了皱眉,不乐意听到这种话,他道:“孩子是因为喜欢你,才跟你玩闹,你如果不喜欢,也别教训他。”
这大半年相处,他精心照顾着明麓,人心都是肉长的,自然越照顾越上心。有时候孩子单独在家,如果超过一分钟没接电话,他就会担心孩子是不是出事,是不是游泳呛到水了,还是从楼梯上摔下来了,亦或者被家中保姆养的猫咪咬伤了,最后还是经常带到公司后才放心。
他自认为比安美君这个粗心大意的母亲,更了解孩子纯善的内心,而且明麓这孩子后来也把枪对准了他这个父亲,嘴里哇咔咔地乱叫,开了一枪,见钞票堆满了他身上,就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代表了什么,孩子是因为亲近你才想和你玩闹,如果不喜欢你,直接无视你就好了,自然也不会有这样多余的想法。
安美君被自家丈夫这结论整得目瞪口呆,对方不仅没有教训孩子,反过来说她不懂得珍惜孩子的好意。
而且她心想,殷明麓这小白眼狼看上去哪里像是喜欢她了,大半年不见看上去完全都把她这个妈给忘了,瞧瞧那脸上仿佛幸灾乐祸和得意的笑容,仿佛有父亲在身边占理于是有恃无恐,直把她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心道:果然不是自己肚皮里蹦出来的,永远养不熟。小兔崽子,你现在就胡闹吧,你爹就算偏心眼也只是暂时的,等老娘到时候跟你爹复合了,你还不是任我拿捏?
这样想想后,安美君心里的火气就下去了。
一行人驱车,很快便到达了殷氏老宅,见到了殷老爷子。
殷老爷子看上去年龄足足有六十好几了,身子骨依然健朗,穿着一身唐装,透出一股老绅士般的矜持,手里提着一个碧绿色的鸟笼,里面是一只不断扑腾着翅膀、啼叫不止的鹦鹉。
见了他们来,老爷子自顾自的逗鸟,并没有理会他们。哪怕脚边那孩子一双乌黑黑的大眼睛惊叹地看着他精心照顾的鸟儿,还能脱口而出这贵族鹦鹉的品种,小模样摇头晃脑的十分可爱,也不能打动他的心。
他依然维持着礼貌又冷淡的态度,毕竟他活了大半辈子,被人奉承习惯了,有自己的脾气,他平生最见不得安美君那种未婚先孕又不自爱的女人,尤其是对方目的性强、明摆着想攀高枝,这种女人可以共富贵,但绝对不能共生死。如果真的要娶,就该娶那种品行贤良、能温婉持家,大难临头时永远和你不离不弃的好女人,比如他早已去世的发妻。
可惜不知为何,从他开始,三个儿女的婚姻大事或多或少都出现了毛病,令他头疼不止。于是连带着,对安美君母子俩也没什么好脸色,今年还算好的,前两年他过年连人都不想见,看到抱着孩子的安美君,直接喊保姆把人轰出去,
但偏偏是这样固执又嘴硬的老头,对原主感情最深。
上辈子真相暴露后,年逾八十的老爷子确实被气病了,直接进了医院重症室,差点抢救不过来,这也是殷家人任由殷明麓流落街头而无暇顾及的原因之一,但老爷子意识一清醒后,那戴着氧气罩的唇颤颤巍巍地就说了一句话:“我想看看明麓那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当得知那孩子出车祸死了后,老爷子也就突然阖眼了。
见状,殷明麓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在父亲的示意下,穿着一身喜庆的红,朝前走了几步,乖乖软软地鞠了个躬,然后小脸害羞地捧着一杯茶,从嘴里说了几句磕磕绊绊的吉祥话,“过年了,祝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事事顺心,长命百岁。”
他的祝福也是替原主说的,尤其是最后一个长命百岁,绝对真心实意。
眼前的孩童穿着他最喜欢的大红色,长相白胖玉润,仿佛年画上的小仙童跳了出来,小脸儿扬起,手中捧着一杯茶,眼神纯真可爱,但那稚嫩的嗓音微微沙哑,仿佛充斥着令人耳旁轻动的孺慕之情。
看来孩子那不靠谱的母亲还是有好好在教孩子,老人心里感慨着,手上客气地接过茶,结果一个没忍住,还是给了一个笑脸。
孩子的脸上登时就笑开了花,仔细瞧那模样,更像他买的年画上抱着胖鱼的小娃娃了。
老爷子冷哼道:“哼。”仗着模样讨喜,这么讨好他也是没用的,谁让你有这样一个妈呢。
话虽如此,他还是从桌上早已准备的红包中抽出一个,递给了那孩子,矜持道:“钱不多,就三十万,拿去花吧。”他可没有偏心,他每个小辈都有准备。虽然不喜欢安美君母子,但给殷明麓的分量依然足够丰厚,而且这笔红包钱年年都会给,按照岁数每年往上增长十万,直到这孩子成家立业才停止。
“谢谢爷爷~”殷明麓乖乖地道,两根小臂麻溜地往老人身上抱了抱,无视对方僵硬的躯体,依恋地将小脸往对方身上蹭了蹭。
而见孩子手里捏着的红包,听到那金额,静立在一旁的安美君眼睛都直了,一颗心无法控制地砰砰直跳,她心想:殷家果然大方,只是一个奶娃娃而已,一个人出手就给了三十万,而殷家的亲戚那么多,每个人累积下来,能有多少钱,少说有两三百万。
这笔钱她得想尽办法收过来,这是本该属于她女儿的钱,凭什么在殷明麓手里拿着?
“你们路上也累了,距离年夜饭还有一段时间,你们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肚子?”老爷子不自在地问。孩子都这么示好了,老人家也端不住冷淡的脸色。
安美君脸上挂着和气的微笑,优雅得仿佛一位名门淑女,还没等她细声细气地出言拒绝,她面前的孩子就迫不及待表态了,小脑袋点头如捣蒜,安美君登时倍感丢脸。今年是她成功踏入殷家的一年,她还想在老爷子面前表现得好一点,结果殷明麓表现得跟一头小饿狼似的,看上去毫无教养。如果换了她的女儿,哪怕是想吃东西,肯定也是客客气气又礼貌,宛若大家闺秀般地委婉答应。
可她不知道的是,偏是这样天真可爱的坦诚,最讨长辈喜欢。
就在这时候,从楼上慢慢走下一个少年,模样瘦削,穿着高领的黑色毛衣,模样俊秀白皙,仿佛温文雅致的贵公子,漂亮得令人移不开眼,他微笑道:“爷爷,是二叔带着弟弟回来了吗?”
第49章
走下楼来的少年, 年龄不过十二,黑发黑眼, 肤色偏白,很是俊秀,看上去气质颇为斐然,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楼下的人都如此觉得, 此人便是殷家的长孙殷季玉。
见到长孙,殷老爷子脸上扬起了自豪又慈祥的笑容, 安美君也被少年的气度所俘获, 暗暗叹服这才是大家庭培养出来的少爷, 跟她从小民小户中抱出来的殷明麓,那一举一动就是不一样。
少年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餐桌上那个正啊呜一口吃着东西的孩子, 当下发出了惊叹,“哇, 他好小哦。”年龄比他想象中要小, 正在吃东西的样子也很可爱。
见孩童回望他, 少年笑容和熙, 那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模样令殷明麓眸光微沉。
在原主的回忆中,他跟这个堂哥打交道并不深,但在他的前半生, 殷季玉确实扮演了一个好哥哥的形象。
可殷明麓一辈子永远都忘记不了,在第三世真相暴露后,那个被接回家的柔弱少女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情和怜惜, 因为原主身体健康,而少女身体柔弱,包括原主的兄长和竹马在内,两家人的态度出乎意料的一致,将所有的温情都给了那个被抱错的女孩,反过来指责他。
尤其是殷季玉这个堂兄,那张漂亮的脸上更是冰冷彻骨,远远的站在楼梯上,用居高临下的眼神地俯视着原主,冷冷地道:“爷爷都被你气病,你还回来干什么?你还有什么资格回来?”
这一声声质问,伤透了原主的心,更让他害怕的是,兄长盯着他的瞳仁中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眼球布满了血丝,里面的情感有仇恨、有痛苦、有懊悔,那下颚因为愤怒而紧绷着,仿佛一头失意受伤的野兽,处在濒临爆发的边缘,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挥拳相向的想法。
那一刻的模样,被如此充满仇恨又冰冷的目光盯着,原主害怕得夺门而出,当时的他天真地以为兄长是因为爷爷生命垂危而对他不假辞色,于是内心也充满了愧疚。
直到他在院子的角落看到那一幕——
枝繁叶茂的大树下,柔弱的少女和兄长拥抱在一起,她的眼中蓄满泪水,如洪水般倾诉自己的情感,“季玉,我不知道你居然是我的亲哥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哥哥,我们再无别的关系,你是我一辈子的好哥哥……”
“这命运就是如此的反复无常,我竟然是你的妹妹,我却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爱上了你……”少女的眼泪划过娇美的脸庞,打湿了青年的衣服,她哽咽道:“你不要怨恨明麓,是我的养父母当年鬼迷心窍,让我们交换了人生,这一切与他无关,他也是无辜的……让我最后唤一次你的名字,从明天以后,我们便是好兄妹……”
殷季玉脸上满是压抑的痛苦,他回抱住少女,那力道仿佛要把这水做的人揉碎进他的骨子里,这样好一辈子不分离,哪怕少女嘴上流着泪说出了原谅,并让他不要怨恨,但怎么可能不怨恨?他现在对少女的爱有多深,得知真相的那一瞬便多么的晴天霹雳,怨恨便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