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开始分娩的时候,一股剧痛忽然袭来。她的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撕裂,脏器也在分崩离析。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
她看到了床单上黏着许多血,也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心跳频率超过了一百二,但是血压却在不断地下降。
“不好了,孕妇大出血……”
“先上呼吸机,联系手术室,马上要进行剖腹产!”
这一刻,她离死神如此的近。
命运还是被她预料到了,身体不堪重负,生命就像被大雨冲垮的水坝一样,一点点地流逝……
上了剖腹产的手术台,医生终于给她打了止痛药。恍惚间,米冉有了一丝幻觉,好像时间在倒转,回溯……
岗子镇,大坝村,离最近的市中心也有四十几里路。
三十年前,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倾盆而至,冲垮了大坝村上游的堤案。导致下游的村庄成了一片泽国。
她就是在那个黑漆漆的夜晚降生的。
她一出生的时候,许多人就在洪水中消失不见了。
父亲和母亲原本在城里,远离危险。但是灾难发生的时候,母亲正要生产,父亲一听说老家被水淹没了,他就脑子一热,执意要回去救父母,于是把待产的妻子扔在了混乱不堪的医院。
产后,母亲因为卫生条件不当,引起了感染。直到外婆匆匆赶来,母亲才从鬼门关前救回一条命。
但是从此以后,父亲就和母亲心生了隔阂。
三年后,他们正式离婚,双方都不要这个在水坝决堤之夜出生的女孩。于是就把她扔给了唯一还在世的老人——外婆。
而她的爷爷奶奶没能逃得过那场洪水。
现在,她冥冥当中,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找到了回家的路。
天都黑透了。她才进了那处矮矮的门槛,里面是两扇红木漆的大门。大门只用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锁着。
推开门,里面除了一些灰尘,似乎什么都没有变样。
当年洪水来临的时候,在墙上留下了一道分明的水位线,足足有一人多高。村里每家每户都有这个水位线,如今还清晰完整地印在墙头。
满墙的红奖状已经褪了色,但黑乎乎的“米冉”两个大字清晰无比。
纱窗上蔫了两只飞蛾,她打着灯光照亮了周围,更多的飞蛾和细小的蚊虫就一股脑地飞了过来。
这里是她的家,也是她和外婆一起生活的地方。
她十五岁上头就离开了这个地方,如今,又回来了……
正在怔怔出神间,门内忽然传来一句:“冉冉,过来帮我穿个线。”
她下意识地应道:“好的。”
——隔壁的房间里,面目慈祥的外婆正在缝着一床踏花棉被。是大红色的缎子上绣着莲花和鱼的图案,这是村里嫁女儿的时候用的陪嫁品,外婆很早就给她准备了四床。
床头的煤油灯微微一扑烁,像是蝴蝶震动了翅膀一般。
“外婆老啦……”老人家一边缝着线,一边道:“不能陪你去城里上学了,你要好好争口气,考上大学,知不知道?”
“外婆,我……”米冉忍不住热泪盈眶,她好久没这么仔细地看过外婆了,于是道:“我不想离开你,外婆。”
外婆却笑道:“傻孩子,姑娘大了,哪里有不离开家的?你爸妈都是大学生,你是镇小学的第一名,出去见见世面,才会有大出息的。”
“可是我走了,您就一个人在这儿了。”
“那有什么……你别担心外婆一个人住不惯,城里太热闹,我才住不惯的。”外婆看着她,就叹了口气:“再说了,你外公他留下来的果园子和鱼塘要需要人照料的,我也走不了啊。”
“外婆,那我不去外面上学了,我留下来帮你摘橘子和养鱼,好不好?”
“不行,你这么大了,不能再留在家里了。我只盼你找个好对象,能够恩恩爱爱过一世,我也就满足了。”
“对象?”听到这个词,米冉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张脸来。
——只是想到这张脸,面前的景象就变得模糊了,外婆的声音也渐渐小了。好像是老天爷要告诉她,留恋此地,就不能留恋另一个地方。
“……孩子,这是外婆给你准备的踏花被子。等你以后要嫁人了,就记得回来拿啊。我把被子锁在了柜子的上面,就是再发洪水也淹不到那里的……”
米冉摇了摇头,她抓住了老人家树干一样的手:“不,外婆,我不嫁人,我要陪着你……”
外婆却拿下了这只手:“不行,外婆已经老了,陪不了你几年了。往后你找到了喜欢的对象,他才是那个能一直陪你走下去的人……”
“不,外婆,外婆!”
米冉不断地呐喊着,但是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了。最后,她只能看到一个无尽的隧道,隧道的尽头是一束白色的光芒。周围空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迎着那个空白的去向。
她知道那不是回家的路,可还是擦干了眼泪,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
***
当米冉微微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眸。
陆斐源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包裹着她的小手,分明有种小心翼翼的呵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