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马车会于一座残桥。
这座残桥在长陵某处街巷的背阴处,积雪未融。
这两辆马车之中一辆来自神都监,一辆来自监天司,马车里坐着的便是陈监首和夜司首。
在长陵几乎所有人看来,这是绝对对立的两个人,乃至两个职能有些相同的司设,都是互为监督,争锋相对。
要刻意避开一个人都无数种方法,只有这两人,才知道两人为何难以相逢。
“你为什么还不走?”
神都监的马车里,身穿着一件新的深红色官袍的陈监首依旧有些颓废落寞的样子,目光只是平视前方的车帘,慢慢的问道。
从另外一条街巷行出,行至并排的监天司马车里,夜策冷不悦的皱起了眉头,“如果只是问已经问过的问题,那就没有必要特意在这里和我相遇。”
“你不喜欢这里,我也不喜欢这里。我很多年前就想走,只是你在这里。”光线黯淡的车厢里,陈监首的眼瞳深处却燃起些不一样的亮光,“我希望你能走,然后我和你一起走。”
夜策冷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抬头了头,看着旁边的马车,道:“有些东西,一旦说明白了,就如一层布,一旦揭开,便没有了意思,或许便意味着彻底结束。”
陈监首缓缓的抬起了头。
他也转头看着夜策冷的车厢。
只是这短短的一个呼吸时间,他的目光却似乎穿透了万千层帘,穿透了很久的时光。
“我知道。”
他慢慢的点了点头,道:“但这次我问这个问题,和之前不同……因为胶东郡来了三个人。”
夜策冷微微一怔。
胶东郡掌控了大秦王朝的沿海一带,是大秦王朝的最大郡属,势力之大,甚至比月氏更像一个属国,而不是一个郡属,所以才养得出郑袖这样恐怖的女子。
胶东郡来来往往,一年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往来长郡,但他既然用这样的语气说来了三个人,那这三个人,自然和寻常的胶东郡人极不相同。
“什么人?”她蹙紧了眉头,问道。
“三个足以像她一样,调动整个胶东郡的人。胶东郡的人一向神秘,尤其是她家里,这些年来,胶东郡她家里,真正进入长陵的人便只有她一个,所以我也不可能知道这三个人的身份。如果一定要我用言语形容,那这三个人都是她家里人,是她家里的长辈。”陈监首隔着两重车帘看着她,缓缓地说道,“你应该明白,她的家中对她在九死蚕出现之后的许多的表现都不满意,所以既然是她家里的长辈,便有可能完全不按她的意愿行事。”
夜策冷很能理解这些话语之中包含的意思。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爱慕是很难用言语形容的情绪,长陵那些猜测我并不喜欢长陵,却一定要留在长陵的人,便是认为我爱慕昔日教导我剑技的王惊梦。但和仇恨相比,爱慕这样的情绪,却是可以退而其次。昔日死在长陵的许多人里面,有许多是我的朋友。而有些原先是我朋友的人,却背叛了那些朋友。这才是我想要留在长陵的最主要的原因。”
“想要报些仇,想要看着一些人死,觉得我留在长陵有用。这才是我留在长陵的最重要理由。”
夜策冷突然笑了起来,看着对面车帘之后的陈监首笑了起来,“我应承你,如果等到这些仇恨消失,你我还好好的活着,我便随你一起离开长陵。我可以带你去看看海外的风景,那些传说中的仙岛,旖旎的景象,比起这横平竖直的长陵的确美过太多……所以你要答应我,你至少要保证自己能够活着。”
说完这些话,她所在的马车便动了,离开。
她不需要听到对方的回答。
陈监首也没有回答。
“很难呢。”
他轻声说了一句,接着垂下首来。
但是这言语里,却是有些欣愉之意,显得他似乎有些年轻。
第四十六章 杀人
时光流逝,春还未至,长陵却又下了一场雨。
冬雨不比春雨,往往令人生厌。
更何况对于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雨和水便意味着阴柔,在长陵也只有极少数的修行者,比如夜策冷这样的存在,本命气息才合这水意。
雨能够对修行者的感知起一些阻隔的作用,能够掩盖很多气息。
所以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很多大事,都往往伴随着大雨的到来而发生。
黄真卫站在一座角楼最顶层的雨檐下,沉默的看着一名黄袍修行者走进皇宫。
这是来自胶东郡的人。
自元武登基,郑袖正式成为整个大秦王朝的女主人之后,这种近似干燥泥土的黄色袍服的颜色,已经成为胶东郡使者的特有标志。
或许为了一些特权,或者是彰显与众不同的地位,这些胶东郡的使者从不掩饰自己的身份,进长陵便必定穿着这样的黄袍。
而在长陵的很多老人看来,这甚至是胶东郡对长陵旧权贵的赤裸裸的羞辱。
胶东郡最早对于整个大秦王朝的战略意义,便只是可以提供丰富海产以补充军队肉食的港口,即便凭借渔船和一些海外的稀缺灵药的商贸,胶东郡积累了巨大的财富,在昔日长陵权贵的眼中,胶东郡的人也只是乡巴佬和渔夫,还有便是经手的二道商贩。
只是时至今日,整个大秦王朝,乃至整个天下,都已经认识到了胶东郡的强大和可怕。
这可怕在于,胶东郡的巨大财富似乎大多数都用在了布置耳目方面。
胶东郡有着恐怖的各种消息来源。
很多隐秘的事情,能够瞒过神都监和监天寺,却瞒不过胶东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