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柳东旭没有反驳,反而附和道,“不仅如此,能从这个组织里买到器官的人一定有钱有势,否则寻常富贵人家哪怕丧尽家财也不一定能买到救命的器官,大部分都要等他人捐献以及分配。这个组织存在的意义就是为达官贵人提供活下去的生机,我无权无势,即便提交了证据,又能怎样?”
他笑容微讽:“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可能洁白如雪,所谓的公平与正义也不过是鲜花着锦的表象,我比谁都清楚。”
“所以我才要把事情闹大,大到无法收场。”柳东旭一瞬不瞬地看着林夕,语气坚定,“我恨这些害死姐姐的恶徒,恨这个藏污纳垢的肮脏学院,恨这个赞颂美德却将人性之恶视为合理的世界。我杀不尽这个人间炼狱里的恶鬼,但是我能以毁灭警醒世人,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邪恶萌芽生长,却无所作为。”
肆虐的火舌已经逐渐蔓延到了两人所在的地方,将空气焚烧得滚烫。
“一间学校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死了这么多人,被爆出校园暴力的丑闻,又和黑道势力擦了边,这间学校已经开不下去了。他们非法贩卖人体器官都是通过威逼利诱的手段让受害者签下了出售器官的合同,背地里沾染了无数人命,表面上却没有干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以前他们游走在法律的间隙,现在却沾染了人命,你说,如果爆出那些学生的死是因为这个黑道组织的成员在杀人灭口,他们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呢?”
林夕攥着柳东旭衣襟的手再次一紧:“你以为真相能够被掩盖?他们会束手待毙?”
柳东旭很淡很淡地笑了笑,却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能让时间溯回流转,也不能挽回曾经的一切,但是我能让这个世界少一些‘薛素馨’,还那些被命运苛待的孩童一个清白人间。”
林夕觉得,柳东旭是疯了。
大概是因为童年时期的悲惨遭遇以及薛素馨死亡的惨烈,让这个本应该前途无量的少年走向了极端偏激的不归路。他心底还有一些善良美好的东西,那些温软的存在大部分是薛素馨赋予他的东西,但是随着生命中唯一的光芒消逝在极寒永夜里,他也选择用那双被薛素馨保护得很好的手拿起屠刀。
——为了世上更多的光。
他心中已经有一套成熟的思想与信念,他和林夕一样,有自己为自己划定的底线作圈,外因动摇不得,他人动摇不得。
因为对于他们这种人而言,信念崩溃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眼看着火势已经彻底控制不住了,林夕狠狠地将柳东旭拽起来往楼梯口处一推,看着他踉跄着摔倒,扶着扶手回望。隔着台阶,林夕居高临下地望着柳东旭,火焰在她的身后燃烧,她的眼神却透着锋锐的冰冷,像是一柄即将出鞘的刀。
“你一心想着复仇,想着颠覆这世间的恶,可你有没有想过,能让薛素馨安心撒手人寰的主要理由是什么?”
“不是被邪恶逼迫,不是被现实残害,她之所以能放心去死,是因为她觉得你能够活得好好的。”
“你做这些,不过是在发泄自己内心的怒火,让她九泉之下不得瞑目罢了。”
言尽于此,林夕撇下已经完全敛去笑容的柳东旭,转身朝着火海跑去。
柳东旭望着她没入火海中的背影,丝丝缕缕的笑意浮上那双过于清澈而失了人气的眼睛,澄亮的泪水在火光中显得那样透明。
“可你不懂,不管是这浑浊人世还是九幽黄泉,只要两人能在一起,都很好。”
柳东旭转身,朝着火海之外跑去。
背道而驰的两人,一人冲入火海,一人没入夜色。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林夕就该去死了。
薛素馨不是林夕的前世,但是她在故事里代表着林夕。
柳东旭代表着叶青。
这里讲的是分歧,林夕的想法是只要你活得好好的,就是死也可以瞑目了,因为我守住那一道光了;而叶青的想法,就是你想做的我可以替你做了,哪怕手染血腥也无所谓了,即便是死,两个人在一起,也足够了。
同样是守护,林夕的方式是牺牲,柳东旭的方式是杀戮。
背道而驰的信念,殊途同归的终局。
第一百五十九章 抑郁障碍(19)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把这一卷收尾了。
感觉要喷出一口老血。
不过真开心(抹泪),终于不用再憋屈抑郁症了。
这一卷还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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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随手拽下走廊墙壁上挂着的消防器,拧开了栓便冲进了初一三班的教室。
林夕刚冲进教室里,就看见三个已经被烧成了焦炭模样的人形,她用灭火器扑灭了人形身上的火焰,探了探鼻息,却发现三人都已经断了气了。三人烧得面目全非,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貌。林夕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其中一个人正是前不久见过的郭敏熙。
眼看着刚刚压下去的火势又围了过来,林夕也不敢耽搁,干脆果断地抛下灭火器,转身朝着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跑去。
拧开水龙头,林夕将自己淋了满头满身的水,将一头长发飞快地扎成了丸子头,又用叶青送给自己的围巾濡湿之后当做口罩将口鼻捂了起来,就拎着灭火器冲了出去。柳东旭心狠,摆明是打算让这一场大火将嘉里高校烧为灰烬的。只是初中部教学楼的后头就是树林,那里星火即焚,若是火势蔓延到学生宿舍,那事情可就不能善了。眼下金秋十月天干物燥,稍有不慎火势就会演变成一场天大的灾难。
林夕一路跑一路灭火,好在嘉里高校身为老校虽然陈设有些老旧,但是防火设施还是做得不错的,每隔一段路都有安装一瓶干粉灭火器。林夕一瓶喷完了就随手丢在一边,换一瓶继续灭火,很快她的额角就沁出了冷汗。纵火的不止一个人,只靠她是不可能将火势完全压下来的。
再待下去只怕是自身难保,林夕忍住眼睛被烟熏火燎烧得酸涩的不适感,冲出了教学楼。她被浓烟熏得直咳嗽,因为剧烈奔跑而缺氧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她挣扎着想走,不合时宜的僵木感却席卷了四肢百骸,将她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低郁的情绪如同翻涌不歇的江海,在夜色下汹涌而来,林夕眼前的景象变得驳杂扭曲,鲜血淅淅沥沥而下,四周黝黑的土地上很快淌满了污血。林夕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神木然,仿若将死之人。
鲜血很快漫过了她的脚踝,一片尸山血海中,一双白骨嶙峋的手从血水中挣扎了出来,被腐蚀了大半的手掌还带了大半的皮肉,尚且完好的地方骨肉匀亭,纤细白皙,分明是一双女子的手。这双娇美的手轻柔地攀附在林夕的小腿上,微微一用力,便从血海中拽出了一名女子的上半身。
女子容貌清纯宛如娇花映水,左半边脸颊到脖颈处的皮肉却已被腐蚀出了皑皑白骨,半张脸纯美如山中精魅,半张脸森然诡谲如狱中恶鬼。
她将覆盖着皮肉的那半张脸轻轻地贴在了林夕的小腿上,声如黄鹂,哀哀地呢喃着:
“君上——”
“救救我们,君上——”
林夕听不见,也看不见,她陷入了“僵木”的状态之中,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
脑子像是生了锈的机器,齿轮徒劳机械地进行着啮合运动,努力咬合着思维的轮齿。林夕浑浑噩噩地往前走,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当她停下来时却发现四周稀稀拉拉地站了很多灰头土脸的人,有的是学生,有的是成年人。他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面上满是焦虑,甚至大部分人都穿着睡衣。林夕懵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火势已经蔓延到了住宿区这边来了,管理员正在紧急疏散着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