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祖母去世的很早,那时候魏成还不到十岁呢,两位老人就已经双双离开了,父亲从童生到秀才, 再到举人, 基本上全都是靠着母亲的双手供养出来的。
父亲终于成了举人, 魏家也改换了门庭,科举改变了他们这个普普通通的农户之家,跟弟弟比起来,他更能够体会到家里头的变化。
父亲成了举人,母亲便不用再做绣活了,那时候母亲的眼睛已经熬得快不行了,很多东西隔远了就看不清楚,绣活也越做越差,早就已经跟年轻的时候没法比了。
不过,尽管如此全家人都还是很开心的,包括母亲,夫君中举之后,一家人都从苦水里头熬出来了,日子特别的有奔头。
他从小就把父亲当做自己的榜样,小时候读书苦,家里头的银钱实在不多,在八岁之前,他都是跟着父亲读书的,一直到父亲中了秀才,家里头的银钱才没那么紧巴巴的了。
等到父亲中了举人之后,日子那就更好过了,好过到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自个儿是活在梦里头。
正是因为在父亲身上体会到了读书的好处,所以他才会拼了命的读书,从童生到秀才,到举人,最终二甲及第,他做到了父亲当年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当然了,他跟父亲幼年时的条件还是不一样的,父亲七岁才去私塾读书,家中根本就无人能够做到父亲,再加上日子过得苦,父亲年幼读书的时候,肯定也没办法特别专心,总还是会记挂着家里头的。
跟父亲相比,他从小到大的条件可就要好太多了,这也多亏了父亲和母亲,多亏了当年勒紧裤腰带都要供父亲读书的祖父和祖母。
说句不太好听的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样的道理是实实在在的,父亲成了举人之后,整个魏家的门庭都改换了,他们这些魏家人自然也都跟着沾光受益,包括村子里头的人也是这样,有一些人其实跟他们家的血缘关系已经非常远了,但是照样能够从中得益。
魏家村出了一位举人,众人就仿佛是有了倚仗,不必担心被旁的村子欺负了去。
这也是家族的重要之处,通过血缘连接起来的家族关系,比什么东西都要牢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很多大家族的旁支子弟,家里的田地没见得比他们家多多少,可就是因为有家族的底蕴在,家里头的藏书比他们多,小孩子读书的时间比他们早,甚至在同等水平的情况下,这些人更有门路能够得到名师的教导。
在步入仕途之后,那就更能够体会到家族的重要性了,父亲在官场上没有能够帮衬的人,所以哪怕好不容易才考到举人,好不容易才做了官,可是一直到老了的时候,也才不过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县丞而已。
他比父亲要稍稍幸运一些,一则是因为二甲进士出身,起点要比父亲高,二则也是因为在京城那几年,他也有下意识的与同年的进士交往,家族没有底蕴,那就只能靠友人来凑了。
他曾经无数次地为魏家人丁单薄叹惋,祖父祖母就父亲这么一个儿子,父亲呢,就只有他和魏仁两个孩子,在他这一辈儿上,就只能是他们兄弟两个人相互扶持。
相互扶持个鬼,事实上,他对魏仁这个弟弟,从小就只能是管教和扶持,一辈子也没等来弟弟扶持他的那一天。
别说是等弟弟来扶持他了,魏仁年轻的时候还好,虽然也没多少上进心,但还是服管的,后来自打离开他身边之后,娶了李氏,在燕县那边做起了知县,想扶都扶不起来了,大半辈子都混吃等死。
在官场上不求上进,在家里头也管不住后宅,任经理是怎么说怎么是,想把庶长子当做嫡子教养那就放到身边来,等李氏自个儿生了儿子,那就把原本养在膝下的孩子踢到一边去了。
这是魏氏子弟,是个活生生、好端端的孩子,不适合吃口饱饭就能过活的畜牲,更不是一个能够随意抛来扔去的物件。
弟弟糊涂,李氏愚蠢。
一直到年迈的时候,魏成都没办法想象,如果当年李氏不是狠下心来,让只有十一岁的魏时千里迢迢送嫡姐出嫁,魏时如果在十一岁的时候压根就没有来柳州城,还不知道要在燕县那边遭多少罪呢。
这可是魏氏家族的‘千里马’、‘麒麟儿’。
魏家人丁单薄,他膝下就只有魏定这么一个孩子,读书的天分虽然比他好,可是身子骨却不怎么样,读书人虽然跟武人不能相比,用不着有太过强悍的体格,但同样也不能太过病弱,否则的话,在考场上那根本就熬不过去,更别提是把应有的水平发挥出来了。
所以在儿子身上,他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也怕给孩子的压力太多了。
魏时来柳州城的时候已经十一岁了,这个在此之前他从来都没有见过面的侄子,无论是学问,还是气度,全都出乎了他的预料。
魏仁跟李氏放养出来的孩子,最近这一年多又经历了那么大的变故,想象当中,应当是一个性格比较怯懦的孩子,又或者是带了些愤慨和尖锐的孩子。
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光是浑身的气度就看不出怯懦、愤慨和尖锐了,反倒更像是书香世家能够养出来的孩子,压根儿都不像是个孩子。
像他在京城里认识过的出身世家的读书人,气质温润,又有着打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跟弟弟是完全不相像的,跟他这个大伯也不怎么相像,这不像是魏家这种底蕴能够教养出来的孩子。
蠢笨的李氏,也养不出来这样的孩子,否则的话,李家就不是那般江河日下的局面了。
从第一次跟这个侄子交谈开始,魏成就认定了这位才是魏家下一代的领头羊,魏家肯定能够在魏时的带领下,翻开崭新的一页。
但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有想到,没过几年之后,他这个侄子便中了解元,年纪轻轻跑到京城去求学,拜了沈舟为师,娶了刘唐将军的嫡长女,三元及第,入了仕途之后,那就更了不得了。
正一品的航海伯,正二品的太子少师。
那个时候,他那个侄子还不到四十岁呢。
而那个时候,他的年岁已经很大了,送走了夫人,送走了弟弟,后来又送走了李氏,送走了魏时的生母白姨娘,老一辈的人后来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即便已经八十岁的高龄了,可还是舍不得死,还想活得更久一些,他想看着魏时不断的往上走,平步青云,也想看着整个魏氏家族越来越好,这个曾经在泥地里刨食吃的家族,慢慢成为大靖朝的新贵,慢慢的积累底蕴,成为像沈家、白家、方家那样的书香世家。
上天带他已经很是优渥了,可又不够优渥,他死的那一年,都已经八十四岁了,在老家的族谱上,多少年了,都没人比他活得更久,可他到底还是没能等到魏时坐上首辅的位置,从一品的少傅,已经是入了内阁。
可是他已经等不到侄子做首辅的时候了,不过,在弥留之际,他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曾经踏上过的金銮殿,皇帝的模样看不大清楚,太监的模样是模糊的,其他的什么皇子大臣在这里也都没有清晰的面庞。
唯独在那个百官之首的位置上,穿着一身绛红色官袍的人,长着魏时的脸,看上去还挺年轻的,好像只有十多岁的样子,可又确确实实是自家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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