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寝殿外头,苏麻喇嬷嬷已经迎出来,满脸喜庆亲和:“可算是大安了,这些日子奴婢不曾去探望常在,您心里可怨怼了吧。”
岚琪软软娇娇地笑着,挽着嬷嬷往里走:“哪里会怨怼,就是特别想您。”
嬷嬷笑呵呵地说:“太皇太后也想着呢,近些日子总念叨,听说您已经下床在院子里转悠了,责怪您都不记着先来这里瞧瞧。”
说话功夫已到了太皇太后面前,老人家正看宫女绣手帕,听见苏麻喇嬷嬷说:“主子瞧瞧谁来了。”抬眼见是岚琪,心里喜欢,嘴上却道:“你可是嫌弃我这里伺候人太辛苦,才折腾自己病一场,好偷懒不来?”
岚琪伏到膝下叩首行礼,再抬起头已经双目通红,太皇太后好不怜惜,让到跟前来,挽着手细细地看她,好些日子不见,这小丫头的眼眉竟开始生得妩媚,从前清秀娇俏的样子倒渐渐淡了,不免取笑她:“病一场,可长得难看了。”
岚琪笑着:“难看也不打紧,反正在您跟前伺候,好看不好看都一样。”
苏麻喇嬷嬷却在边上笑:“可在皇上面前伺候,不好看可就不讨喜欢了。”
太皇太后大笑:“你再逗她,越发不喜欢咱们这里,又要偷懒不来了。”说着让岚琪在身旁坐下,把宫女的手绷拿过来递给她,“这块帕子等着用,你手上功夫好,可不许再偷懒了。”
岚琪接过来,一边绣着一边听太皇太后和她讲话,大家都不提当日的事,她自己也觉得挺好,过去了就过去吧,提起来也没意思,可之后要伺候传膳时,正说笑让她陪太皇太后坐着也受用一回别动,外头却有宫女来,将苏麻喇嬷嬷请出去说:“佟妃娘娘来了,在宫外头求见呢,奴婢瞧那架势,不让进就要跪着求了。”
嬷嬷不禁蹙眉,可也看透佟妃的心性,乌常在若不在,她兴许还会跪求一见,眼下人家在里头她必然知道,犯不着让自己没脸。便吩咐:“就说主子用膳了,请佟妃也早些回去用膳,其他不必多说,让她自己决定吧。要真跪在门口等,那就跪着好了。”
等嬷嬷回来摆膳,也不提外头来了什么人,直到午后太皇太后要歇觉,让岚琪有精神的话去瞧瞧端贵人,便让她离开了。苏麻喇嬷嬷这才提起佟妃的事,太皇太后摇头叹:“不错,再过些日子见她不迟。”
岚琪这边奉命欲往端贵人处去,为她小产的事也曾难过一阵子,本不知若去探望该说些什么,今日不得不去,也就不顾忌这么多了。可想不到,离开慈宁宫不远,竟在那天遇见佟妃的地方突然再见到她,只听环春轻声说:“出门时听讲来过,苏麻喇嬷嬷没让见,没想到竟然等在这里。”
岚琪按下情绪,领着她们过来行礼,佟妃忙就笑:“乌常在的礼本宫可不敢承受,你多金贵的人。”
“臣妾不敢。”岚琪徐徐而降,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
“如今宫里还有哪一个能陪着太皇太后用膳?本宫没资格,恐怕昭妃娘娘也没资格,就只有你了。”佟妃轻轻哼一声,唤静珠,“赶紧让乌常在起来。”
岚琪也不等人搀扶,自己稳稳地站起来了,垂首不看眼前的人,她不想看见她狰狞的笑容,可佟妃却本就故意在这里等她,自然有些话要讲,清了清嗓子道:“本宫那日或许气大了些,可到底没违了宫里的规矩,你们挡了本宫的去路,就是犯上有错,如今事情过去了,大家相安无事最好。但再有句话,还是要亲口嘱咐你,乌常在,任何时候也别忘了自己的斤两,日子还长着呢,有些话不说明白,你也能懂吧。”
岚琪心头一惊,玄烨曾笑她傻,可她从来都不傻,在这宫里不能听话听音,就白长一对耳朵,佟妃这句话的意思,可不就是在警告她,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将来西归瑶池,还有谁来给她撑腰。
“记着了?”佟妃笑声得意不可一世,挽着静珠转身离去,岚琪的身子晃了一晃,环春扶着她急忙问,“主子没事吧?”
岚琪摇了摇头,这个女人显然故意要在她心里种下阴影,才会跑来说这一句话,可惜白费了。她从来没把慈宁宫当自己的靠山,日子过得风光也好黯然也好,太皇太后疼爱她,她自己孝敬为皇上孝敬,凭的都是心意,若说要以此求什么,那从一开始就错了,也就断不会有什么结果。
“刚才那些话,你们只当没听见,不要去搬弄是非。”岚琪吩咐身边的人,更难得露出严肃的神情,“咱们过自己的日子,犯不着她的,我心里从来都不害怕,你们也不要怕。”
环春三人皆答应,之后再往端贵人处来,正巧遇见荣贵人和惠贵人也结伴过来,两人之前就探望过岚琪,此刻再见气色精神这样好,都很高兴。
大家和和气气地坐了,端贵人虽然依旧憔悴不堪,可前些日子皇上亲自来慰问,并许诺等她养好身子,把大公主抱来让她养着,端贵人虽没了自己的孩子,可听说能养大公主,心里也有了盼头,不比之前悲痛欲绝几乎要轻生,又有荣贵人日日照顾,也让她安心许多。
“如今两宫相争,只等有一日中宫有了主子,才能消停。”惠贵人今日直言不讳,知道眼前几个人都是可靠的,说话也不藏着掖着,叹息说,“不然她们明争暗斗,咱们就要跟着受罪,只能先低眉顺眼的由着她们闹。”
端贵人冷冷一笑,“昭妃娘娘虽瞧不起咱们这些人,可十来年大家也和和气气,只有承乾宫这位,小小年纪如此厉害,看不起不算还要作践人,就不怕作恶太多要折福么。”
“这世上自以为是的人多了去,都放在心上,日子还过不过了?说话难听的,没礼貌没规矩的,自己不如意也不叫别人如意的,主子也好奴才也罢,各色各样都有。宫里不是常有人说,还有奴才的奴才么?”荣贵人难得也开了话匣子,很不屑地笑着,“别人看不看得起,眼睛嘴巴长在他们身上,日子终究是咱们自己过,皇上给咱们这份尊贵,自己就不能先轻贱了。”
岚琪一直没说话,端贵人瞧她一眼,笑着问:“荣姐姐难得说这些,可是把你吓着了?”
“是觉得有道理,正往心里记。”她起身微微一福,“臣妾从宫女至今,入宫时日不长,许多事还看不明白,太皇太后常让臣妾向各位贵人姐姐学习,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敢随意来亲近,难得今日听这些话,心中受益匪浅,往后臣妾若有不足之处,还请各位贵人多多指教。”
荣贵人与惠贵人对视一眼,心下会意,果然经历了这么多的事,这个小常在终于明白她不再是个小宫女,终于明白在这宫里生存,光闷在屋子里是没用的。
“我们能教你什么,都是伺候皇上的人,只求安安稳稳的日子,姐妹们处着高兴才是。”荣贵人拉着岚琪在身边坐下,之后便转开话题,说端午节要怎么热闹,一些无关紧要的家常闲话,岚琪也一改平素不言不语的模样,她本来就不是沉闷性子的人,很容易就融入其中。
之后众人高高兴兴散了,各自回宫时,路上环春忍不住问:“主子今日,好像不太一样了。”
“是不一样了,她今天不对我说那些话,我可能还不会这样想。”岚琪淡淡笑着,面上和静安宁,“总觉得佟妃娘娘不会过这宫里的日子,我不能跟她一样糊涂,紫禁城里不只有钟粹宫,我现在明白,还不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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