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里,宜妃潜心对比着几家女孩子的生辰八字,全然不知太后已经动了气,等桃红急急忙忙跑来告诉主子,说若是再不给太后一个准信儿,就要由皇上或太后来决定未来福晋的人选,她气得将手里的生辰八字撂下,起身就要去找谁理论似的,可走到门前一阵热浪扑在身上,她反而冷静了。
“皇上决定?若真是皇上决定,那也不坏。”宜妃摇着扇子站到贮了冰的大瓷缸边上,一阵阵寒气很是凉快,竟是得意洋洋地说,“巴不得皇上过问呢,这一路南巡他眼里就没有我,这会儿若能惦记起来,不是挺好的?你别着急,咱们就等着,皇上总不能不管,不是急着七月里就下初定吗?”
桃红且笑:“就怕太后娘娘恼了您。”
宜妃啐一口道:“她不是给自己娶儿媳妇,当然随便了,我小心些怎么了,难道像老三家那样,给儿子娶个母老虎回去?”
可宜妃娘娘怎知道,她这句话随口说的话,竟是一语成谶,岚琪那边将太后的意思转达给皇帝不出两天,乾清宫就发下了旨意,上禀太后并告知六宫,九阿哥的福晋选定了,选了一等公哲尔本的女儿董鄂氏,曾祖父是和硕额驸和硕图,与诚郡王福晋是嫡亲的堂姐妹。
消息传开,宫里热闹极了,九阿哥甚至跑回翊坤宫来埋怨母亲:“若也是像三嫂那样厉害的货色,额娘我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您也太能折腾了,多少人家的不选,偏偏让皇阿玛选了她?”
宜妃半句话也说不出,她本想,皇帝会来找她商量,她能和皇帝说上话,谁晓得事情就成了这样,一选就选中了她最不希望娶进门的人,虽说堂姐妹性子未必一样,可董鄂氏府里显然家教门风有问题,说不定这个董鄂氏一样也是个泼辣角色。
宜妃便想要去乾清宫求皇帝,九阿哥恨道:“额娘还不嫌丢脸吗,您再这样去闹,不说没有结果,闹得风风雨雨,往后我和福晋的日子还过不过了?您就没有一点点为我们考虑吗?还是说你眼里只有五哥,我和死去的十一都不重要?”
宜妃大怒,指着儿子骂:“十一是为了谁死的,你还有脸来说我?我是为你操心,想选最好的才没了主意,这是你皇阿玛选的,和我什么相干,有本事冲你皇阿玛发脾气去。又说什么我偏心你哥哥,你也问问他让不让我偏心啊?要说你自己,在兄弟里从来不出众,你怎么不说给我长脸呢?连惠妃都得了八阿哥的好,我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好处了?”
桃红看得心惊胆战,赶紧与旁人一道将九阿哥劝走,安抚他未来的福晋未必和诚郡王福晋一个模样,毕竟两家早就分开各自过日子,家教一定不同,好说歹说先把九阿哥打发了,再回身看娘娘,只见主子坐着发呆,泪珠子在眼睛里打转,桃红走近她,她便哽咽:“我现在是丈夫不理儿子嫌弃。”她抬头望一眼殿阁里的光景,眼泪便顺着脸颊滑落了,哭着说,“我就知道这翊坤宫不吉利,从我踏进这道门起,这辈子就注定了。”
翊坤宫里母子这样闹,难免有人多多少少漏出去,渐渐在宫里传开,又被人把细碎的话编织起来成一段故事,以讹传讹的,到后来连宜妃母子反目都说上了,岚琪到乾清宫陪皇帝用午膳时,底下的人来禀告书房里众阿哥用膳的情况,岚琪一面听着,给玄烨盛了一晚老火炖云腿冬瓜薏仁汤,传话的人下去了,便让玄烨喝汤,看他胃口不坏,想必心情不赖,便道:“臣妾多嘴说句话,成不成?”
“不成。”玄烨含笑拒绝,“既然是多嘴的,就别说了。”
岚琪点头答应,继续给皇帝夹菜,绿豆粳米粥配着精致清爽的小菜,夏天谁还吃得下大鱼大肉,就是岚琪也不如年轻那会儿爱吃肉了,皇帝更是腻歪满眼荤腥的御膳。只是这会儿他看着岚琪若无其事地给他夹菜盛汤,真的不再惦记说什么,反而勾得心里痒痒,恨道:“你就不能再求求朕。”
“那也不至于为别人低声下气,臣妾犯不着。”岚琪自己挑了最爱的酸笋,正要吃,被玄烨按了手道,“年纪越大越会磨人,你到底说不说?”
“不许提年纪。”堂堂皇帝却被人瞪一眼,但旋即就见温柔的笑容,人家认真地说,“宜妃好像中暑病了,皇上怎么不去看望一下?”
“果然是别人的事。”玄烨兴趣索然,低头吃饭。
岚琪则伏在桌上追着他的目光,笑眯眯道:“皇上去瞧一眼吧,这么些年宜妃一直挺好的,您选谁做九福晋与臣妾不相干,可若为了一件好事惹得您和宜妃不和睦,惹得宜妃和九阿哥母子不和睦,闹得宫里风风雨雨多不值当。里头总有什么误会,再者说宜妃的心思多简单,只要是您哄她的,什么话她都相信。”
玄烨胃口极好地吃下一碗粥,汤汤水水吃多了,摸摸肚子竟有些撑着,不由分说拉着岚琪起身到屋子里去晃晃,很闲适地应道:“朕本就打算去看看她,朕没想作弄她才选了哲尔本的女儿,人家出身高贵别人高攀还攀不上,朕想五福晋出身不高,当初是太后的意志,可朕总要给盛京一个交代。她是个糊涂东西,朕怎么就是委屈她了?”
岚琪笑道:“还不是三福晋闹得?宫里宫外无人不知她的厉害,如今您把人家的堂妹选配给九阿哥,宫里人可见不到九福晋的出身门楣,只等着看宜妃的笑话,莫说她心里不好受,换做臣妾也不答应。您看胤禛的妾室,皇上选的人,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玄烨恨恨瞪着她:“怎么奇怪了,难道朕选了你,也奇奇怪怪?”
岚琪毫不畏惧,轻轻晃了皇他的胳膊说:“当然奇怪,胆大包天敢这样跟皇帝说话,您说您当初怎么就看上那个小宫女了?”
玄烨满面怀念往昔的神情,感慨道:“当年的小宫女多乖巧听话,朕怎么看都喜欢,如今眼前这个……”
“怎么了?”岚琪霸道地拦在他面前,看见玄烨眼眸中映出了自己,他却含笑说,“眼前这个更喜欢。”
夏日午后,身上腻歪得很,两人含情脉脉地相望,岚琪突然促狭地伸手摸摸玄烨的肚子:“瞧瞧都凸起来了,这又要发福了吗?最近虽有和贵人、密贵人照顾得周到,可您起卧没定数,臣妾可都是知道的。您啊,不自己爱惜,谁也没法子。”她拉着玄烨的手摸在自己纤柔的腰肢上,傲然道,“如今不听话的德妃娘娘,可一点不比当年听话的小宫女差些,女为悦己者容,人家心里装着自己的夫君呢。”
玄烨顺势要猴上来,岚琪却轻推他:“好好养着身体,密贵人她们劝不住您也不敢说放肆的话,您可别就欺负人家并亏待自己,保重龙体是最最重要的事。”又笑盈盈语气暧昧地说,“但凡身子好,怎么都行。”
那日德妃娘娘留在乾清宫,傍晚时刻才离了,酷暑天皇帝不至于要大臣在太阳最毒辣的时刻来觐见,大多约在傍晚或夜里,但这天说好去翊坤宫看望宜妃,就免了外臣觐见,和贵人那儿得了消息,便主动过来伺候,正遇上德妃娘娘从乾清宫里出来,不免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