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与木姬,就是乘此舟载着魑阎罗的尸体驶去虎河里的,世上只有它能抗衡生死力量的冲刷,如果不信,你小子大可留下,不要搞脏了老子的船。”毐老头儿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气。“要知道,若不是老夫的力量突然又恢复了一些,根本请不动此舟!”
毐老头儿的力量为什么会突然恢复?想必除了傲青之外,众人都心知肚明。
可怜的尧毐啊。逐日仙王缩了缩脖子。
苏瞳用余光瞥见船身上隐隐浮动着莲花的图腾,压下了心中诧异,率先踏上吱呀的梯台。
那些被岁月腐蚀的木板,在即将破灭的边缘维持着奇异的平衡,踏出每一步时,苏瞳都有一种马上要摔倒的感觉,可是每每如此,它们又能将自己稳稳托起。
有趣。
苏瞳站在船舷前,朝众人招了招手。
“上来吧,挺稳的。”
傲青捻捻鬓角的碎发,身影一闪便不见了踪影,再现身时,已紧紧贴着苏瞳而立。众人依次上船,就连之前抱怨了几句的弥路也乖乖闭紧自己的嘴巴。
“起程!”毐老头儿兴奋地挥了挥手,一张到处是洞的破帆便从桅杆上落下,居然也兜住了寰宇之风,高高鼓起,产生了前行的动力。
残橹在星辉间摇摆,一个刹那便划出万里之外。
狂风扑在脸上,有一种痒痒的感觉,这让大家的心情也开始明朗,似乎忘记了一会儿还要依靠破船进入虎河浪涛的危险。
“前辈。”苏瞳看着毐老头,有了闲聊的心情。“为什么尧琴的妖毐大法,与你不一样?是不是你防着她,所以打一开始教的便是不完整的术?”
“呸!是她找死,老夫明明还没有教完好不好?可那孽徒却自以为是地认定自己已经出师,所以见我在云墟深处重伤,便迫不及待地把我炼成了尸傀,她哪里知道,一旦受伤,老夫的识海便会迅速封闭,等她控制我后想要摄魂,已经晚了。”毐老头一边说话,一边瞟了苏瞳一眼。“也只有你这种拥有精神异力的修士,才能撬开老夫的封锁。”
说不清这句是抱怨还是赞美,毐老头儿脸颊上挂着意味深长的表情,如果不是遇见苏瞳,他现在还是镇守着鬼人宗的一具“干尸”,不能奢望回到罗生狱里,也更不能奢望为自己报仇。
“对了,你还没有给你在妄止幻境里创造的那个术起名儿呢!”千祭骨也探过头来,还不能忘记苏瞳在木姬体内展开另一花灵神识的创举。
“毐前辈不是给起过了么?就叫灵魂嫁接吧。”当时毐老头是嘟嚷过这样一句,苏瞳觉得十分贴切。
“那我能把这灵魂嫁接之术,纳入驭灵一脉的秘法里吗?”千祭骨已是一脸灿烂,恨不得苏瞳立即点头说好。
“可是可以……”苏瞳明白了千祭骨如此热衷这件事的原因。无论在什么门派,创造一种强大的新术都是值得被载入史册的,有的时候一个神通的新创,可以泽被后世万代。“……不过这术施展的条件非常苛刻,连我都不想轻易再尝试一次,所以就算我愿意把它们写下来,恐怕……”
苏瞳担心的是其他的驭灵修士遇不到如千年那样谦逊的灵魂,若稍有差池,术的反噬也是很可怕的。
“其它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只要负者一字不漏地将方法记录下来就好!何况若是容易达成,又怎么能配得上‘秘法’二字?不要让它失传了就好,总会再遇见有缘人的。”生怕苏瞳反悔,千祭打断了她的恐怕,赶紧从手里朝她丢出一枚玉简,可以用来烙印秘法神通。
“日后你就是创术之师了,千百年后,香火不断!哈哈哈哈!”千祭骨笑着拍起苏瞳的肩膀。
创术之师?
这称号好像还不错,苏瞳知道自己扭不过千祭骨,便痛快地用简在额头一磕。只见玉光一闪,而后纯白的玉里,便隐隐浮起了文字。
“太棒了,这个可以记你大功一件,你如果有什么诉求,也可以告诉我。”千祭骨拍着胸口。这一套流程走下来,倒还像模像样。
“我也可以要东西?”苏瞳眼前一亮。
“那是当然!”创术之师是何等尊贵的存在,千祭骨在心中腹诽,八成苏瞳还不知道,因为这个头衔,她几乎能在冲灵秘境里与自己平起平坐。
“那我要将歌口诀。”苏瞳迫不及待地朝千祭骨摊开了手。
“我擦,你也太直接了吧?”千祭骨擦擦嘴角,没想到苏瞳一点都不含糊。
“不是你让我要的吗?客气个什么劲。”苏瞳用臂膀顶了顶千祭骨的胸。
“那倒也是,你可记好了!”收起烙印了灵魂嫁接术的玉简,千祭骨一指朝苏瞳眉心点来,她是天塔之主,可以直接向驭灵弟子传授绝艺与秘籍。只是千祭骨万万没有想到,通天塔塔主不教苏瞳君天下,居然连将歌也未指点……那通天之尊,是不是不务正业啊?
苏瞳额间一片灿烂之光,她旋而盘腿坐下,开始默默消化翻滚在识海里的知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众人耳边涛声渐大,濡湿的水气扑打在脸与脖子上,额前碎发湿成一缕一缕沉沉坠下。
虎河就在前方,无边无垠,气势磅礴!
之前斛珠五星就毗邻河岸,所以在斛珠五星上众人都有些施展不开拳脚,好不容易去了妄止幻境与灭风城,离岸稍远,没想到兜转一圈,现在居然要直接冲入河心,这可是所有罗生魔修都不敢尝试的自杀行为!
“你们确定这破船真能带我们……”弥路又开始忧心忡忡,只要靠近虎河,他就有一种气息凝滞的感觉,好像肺里被塞满石头,又沉又重,还阻止着空气的进入,可以活生生把人憋死。
“再说你就下去吧!”千祭骨瞪了弥路一眼,后者立即乖乖收声。虽然她也知道一旦被虎河水击中,浑身修为都将被封印,可是既然都走到这里了,总不能再退缩吧?
“大河滔滔,风萧萧!昔日四友……此刻只剩老夫与杯中酒……”
毐老头儿坐卧在船头上,不知从哪里扯出了一坛子陈年老酒,自顾自地给自己满上一杯,又从袖中拿出一枝碧色的树枝轻轻放在案上,苏瞳见碧枝眼熟,八成是从木姬身上扯下来的。
老头儿的歌声空旷而寂寥,映衬咆哮的浪声,分外深入人心。
上一次来这里,是与木姬一起来葬魑阎罗离恨,今日他又带来了木姬的旧枝,只是不知道当他命尽的那日,还有谁能载他到此?
看着毐老头在风中放浪形骸的侧影,苏瞳心中涌起了一股不知是什么的滋味。
生与死之间,便是百味的人生。
“殿……殿下……”破船在毐老头儿的指挥下,原本正准备一头冲入浪里,可就在此时,明藏却一头是汗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傲青脚下。
“什么?”傲青眉头一紧,知道明藏这副模样绝对没有好事。
“还是……还是让十里阳夏自己跟你说。”明藏有些结巴,拍打着背上的血翼,那双有力的翅膀直接化为蒸腾的血雾,而后在风中凝出十里阳夏的剪影。
只是被虎河磅礴的气息影响,这剪影十分模糊,而且时聚时散,但仔细分辨,还是可以听见十里阳夏断断续续的求助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