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节(1 / 2)

雀登枝 胡马川穹 4677 字 1个月前

秦王回到府邸时,正房里除了几个奴仆空落落的没有旁余的人, 连曹二格这个王府大总管看了都忍不住一阵心酸。忙端着笑脸陪着小意道:“要不奴才去把钱侧妃请过来服侍, 天寒夜冷,身边有个说话的人也是好的!”

秦王却是想起先前在万福楼前, 隔着竹帘看到傅百善与裴青夫妻二人同吃一碗小馄饨的情形,那份相濡以沫的温馨让观者欣羡。此时心头遗憾,如果这时候将钱侧妃之流弄来骚首弄姿,无异于给自己胸口添堵。

曹二格见主子不耐烦地挥手, 知道他心绪不佳不敢擅做主张, 只得将洗漱用具一一安排好,这才小心地掩了门却退出去。

秦王躺在床榻上,望着丁草色绣五彩云燕纹的帐顶,不知为什么感到一阵疲累。无数光怪陆离的梦境之后,朦胧间看到面前有一个穿了浅绛色牡丹纹褙子的女人,正抱着一个婴孩在厅前缓缓走动。

女人神情专注, 时断时续轻哼着摇监曲,整个情景显得静谥且安稳。芦苇高,芦苇长,隔山隔水遥相望。芦苇这边是家乡, 芦苇那边是汪洋。珠帘晃动处, 女人缓缓抬起头嫣然一笑暖如阳, 修眉杏目正是傅家的百善。

秦王一个激灵突然醒了过来, 心头砰砰地乱跳。只见外头天色早已大亮, 好一阵子才恍然刚才竟是梦中所思, 可那梦境委实太过真实。他清晰地记得那姑娘回眸时清丽的一颦一笑,甚至记得她侧头时耳坠晃动时发出的叮铃,记得她裙角衣襟上繁复的暗纹。

从桌几上倒了一盏半温不热的茶水,秦王慢条斯理地抿着,眼底渐渐浮现不甘。暗暗长叹一声,终究不能自欺欺人将此事彻底放下。凭什么那么好的女子成为别人的妻?有人说这世上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这话说得果然有几分道理。

门外传来细细的剥碌声,曹二格小声地禀道:“主子起了没有,榆钱胡同刘府那边过来人了,刘知远刘修撰一早过来送惠妃娘娘寿辰的礼单!”

秦王一皱眉,这才想到下个月初十就是母妃的寿诞,难为刘家人比自这个当儿子的都记得清楚,便抚额笑道:“让他在花厅候着,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花厅里,刘知远望着中堂神柜上摆放的一座山水理石插屏,想起心头的忧心事,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最后决心。待一身兰青色常服的秦王出来时,他恭恭敬敬地将礼单双手奉上,“为惠妃娘娘寿诞,祖父和祖母特特备了几样东西,让我拿来请王爷先参详一二,看看还有什么遗漏之处。”

秦王接过大红撒金的礼帖,见上面满满当当地都是贵重之物,便笑道:“母妃原说过此事,也不算整生,一家老少坐在一处欢喜地吃个饭就是。母妃在宫中孤寂,家里人常常递牌子进宫陪她说个话就好!”

刘知远忙道:“我母亲倒时常进宫请安的,只是祖母年岁大了越发倦怠不爱动弹,入秋之后添了消渴之症更是不喜出门。此回娘娘千秋,除了礼单上面记载之物,我文樱表姐历经三月亲手绣了一幅丈宽的百寿图。王爷拿去呈在寿前,娘娘肯定会欢喜的。”

秦王翻动礼单的手就停顿了一下,好半晌才将礼单合拢放在一边展颜道:“你我至亲如何这般外道,口口声声唤我做王爷,难道唤我一声表兄就这般为难?现如今因为你年岁小,皇上放你在翰林院跟几位老师傅读书,等把资历熬够了,管是外放还是任京官,我都会助你一臂之力!”

刘知远一张俊秀面庞顿时胀得通红,站起身子重重一揖道:固所愿而,不敢请耳!”

秦王看着这位本朝最年轻的探花郎,见其面容俊秀举止斯文,若是再等两年其风采怕无人能齐肩。心中不由一动笑道:“表弟蟾宫折桂后,家里的门槛只怕被媒人破了吧。我在京中虽然不是很久,但毕竟比你大些,你若是有心宜之人不妨说来,我可以为你参详一二。”

刘知远猛地一抬头,见面前之人不但风仪出众且态度和蔼,心头徬徨忽地有向人倾诉的冲动。良久才羞赧道:“实不敢在表哥面前欺瞒,我心头自幼就爱慕一女子。她出身高门气度芳华,我原想等我高中进士就可以开口提亲,却没想到她……她一直只把我当做弟弟来看!”

还未及弱冠的少年人一脸的失意,秦王心中忽地灵光一闪含笑道:“莫不是你那位被誉为京中第一姝的文樱表姐?”

刘知远没想到一个照面就让人窥破心中隐秘,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旋即想到这也没什么丢人的,就鼓足勇气扬起脸道:“文樱表姐从小就住在我家,跟我就跟手足至亲一般。我爱慕她品性高洁和不世才华,不止一次想若是有这等女子为妻室,我就是死也甘心!”

才华可能真有几分,品性高洁只怕未必!

秦王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一派温文越发和煦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辗转寤寐,这种事有什么羞耻的?只是这件事你向别人诉求过吗?彰德崔氏一向眼高亍顶,他们族中的女儿可不好求呢?”

刘知远听得一向景仰只可远观的人如此诙谐打趣,心头也镇定下来,“我浅浅探问过两回,文樱表姐的亲事只怕要我大舅舅和大舅母做主。我娘好像也没考虑过将她留在我家,我怕坏了表姐的清誊,就不敢多说多问!”

秦王细细盯了几眼,缓缓道:“姑表亲姑表亲,再好不过的一门姻缘。只是事关女儿家的名声,你如此小心谨慎是有必要的。这样等我母妃的生辰过后,我请她老人家为你当一回大媒,等两家人坐在一起笑呵呵地把这件事定下。给足了彰德崔家脸面,他家应该不会再推辞的!“

他抬眼望了一眼满含期待的少年人,徐徐笑道:“更何况我这位表弟眉分八彩正当风华,配他一个崔家女儿还是绰绰有余的!”

仆从送了千恩万谢的刘知远出去,秦王~府总管太监曹二格不解道:“王爷向来不是多事的人,更何况这刘府的小公子千娇万宠地长大,一向目下无尘。您搅了这摊子事在身上,只怕刘家人和崔家人没谁会感谢您!”

先前两边都有人过来试探,就是想将崔文樱列为秦王正妃的人选。眼下让主子这么一搅合。竟将崔文樱和刘知远放在一处,这一招真是狠辣。他缩了脖子暗暗咋舌,谁叫崔家的那对姑侄心太大手太长了。

秦王顿时笑了出来,回头踢了他一脚道:“你个奴才秧子,倒叫你看出我的谋算了?不过这崔氏女绝对不能进府里,先不说她的心性,单只论她后面的崔莲房就不是长久屈居人下的。我若是娶她进府让她生子做大,只怕燉哥活不过明年,十数年之后这应氏皇朝就要变成崔氏了!“

曹二格一怔,“彰德崔家晦光韬略这么多年,不会有这么大的想头吧!”

秦王站起身,将茶盏里已经阴凉的茶水徐徐倒入青花鱼缸里,缸里几尾红头紫罗袍上下浮沉,斑白的嘴唇翕动着,不断地吐露着一串串珍珠大小的气泡。他眼里流露几许抑郁,“若真是晦光韬略,二十年前他们就不会将崔玉华嫁给已经薨逝的先文德太子了……”

涉及皇家之事,曹二格立时噤若寒蝉不敢多语。

三天之后,前往彰德的人回来密报,说细细查看之下崔文樱的身世确有疑处。宝和七年,崔家长媳侯氏对外宣告身怀有孕,因为胎像不稳不过三月就到家里的田庄上将养了。半年之后回府时,身边就多了一个女婴。叫人奇怪的是,侯氏往来庄子身边只带了自己的奶娘和两个贴身的大丫头。

秦王徐徐一笑,“这个女婴想来就是崔文樱了,只是不知道那时我的那位好舅母在做什么?”

密使的头颅低得几乎挨着地面了,嗫嚅了一会才道:“崔……崔莲房以陪伴长嫂的名义也随侍在侧,叫人奇怪的是,侯氏回家之后她却独自滞留。对外的说法是十分喜爱庄子上的景色,徽正元年初夏才返回彰德,并且一直帮着侯氏带那个女婴。其间,崔莲房身边所有的侍婢除了一个叫红罗的,全部都不知所踪。”

秦王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半晌之后哈哈大笑,挥手示意密使退下。

他微微抖动着手里的纸张冷哼道:“这崔莲房真是有意思,这就是彰德崔家教养出来的好女孩,为达目的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本来我就有些奇怪,彰德崔家也是有名有姓的大族,怎么把嫡亲的女儿放在别家一养就养了数年,还鲜少过问?“

他迅速地理清了思路,“这崔文樱只怕是崔莲房嫁与我舅舅之前,与他人有了苟且之事后所生的私生女,为掩藏情形就假托在自己长兄长嫂名下!可怜我舅舅对她向来言听计从,一家上上下下把这么个腌臜女人当做宝,由得她在刘家乔张做致。“

秦王越是分析越觉得有理,“崔莲房在刘家站稳脚跟之后,就把崔文樱接到京城同住。我只少少地见过几回,都看得出这对姑侄的情谊堪堪比同亲母女。为了给这个丫头谋划一个好前程,她还想将这个私生女匹配给我做王妃,真真是妄想天开。现如今只有将这女子许给刘知远,才能戳穿崔莲房背后隐藏的脏事!“

曹二格一惊,战战兢兢地道:“照这般说头,这崔文樱和刘知远竟是同母异父的亲姐弟,您这般做好像……”

秦王低头看着兰青常服上的一点深深的折印,冷声道:“是不是同母异父的亲姐弟,只有崔莲房自个心里才明白。我站在旁边看热闹就是,反正我没有一点损失。若我的猜想是真的,这女人给我舅舅戴了这么久的绿帽子,让我的正妃殒于非命,我不过是下回她的面子让她当众出个大丑而已。”

301.第三零一章 处斩

十月时,裴青调任京卫指挥使司正四品指挥佥事, 他上任的第一件差事恰巧就是任春闱舞弊案一干人犯的押送官。

大理寺的地牢阴冷潮湿, 不知哪里有滴水嘀嗒嘀嗒地响个不停,让人听了平白生出烦躁之意。裴青对于此处早已经是驾轻就熟了, 先往下走两坡四十七节台阶,向左拐连续开五道铁闸,那里一排十二间囚室里关着的就是今日要处斩的死囚。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共称三法司,共同审理才可以决定一个人是否该杀。这些人都是没有异议的事前商议好死期的罪犯, 是经过朝审三次核准后的死犯。每年的八月先由三法司和九卿以及其他相关人员, 将刑部已经被判为斩监侯和绞监候的案子进行再次审核,再经皇帝朱笔最后御批之后进行勾决。

原户部尚书温尚杰双目紧闭,平静地坐在一堆干稻草上。听见动静后他睁开眼睛,看着裴青手里提着的食盒微微一笑,“我算着日子也该到了,这里面装的什么, 有没有浙江的陈皮酒?若是临时之前能够大快朵颐,也不枉来人世间走上一遭!”

裴青将食盒里的菜品拿出来,果然有一壶色泽金黄的陈皮酒,还有龙井虾仁、蜜汁火方、南肉春笋几样时鲜的小菜。看着眼前的男人几乎雀跃地把酒壶抱在怀里, 他想了一下终于开口道:“这是尊夫人亲手给你烧的, 今天早上辗转托人送予我手上。还带了几句话, 说让你安心上路, 她会把家里照看好的!”

泪水忽地从温尚杰的眼角滑落, 这段日子他显然过得并不轻松, 脸颊上已经瘦得脱了形状。大口吃了几块肉后,他终于甩了筷子喟叹一声,“终究是我连累了他们,内子跟着我一天好日子没过,却还要为我这个罪人承受一切,只怕我死后都无言见温家的列祖列宗。都怪我一门心思想出人头地,却忘记了原本想让一家人过好日子的初衷。”

大案爆发后,裴青和温尚杰已经打了不下二十次交道。深知此人看似书生意气胆小如鼠,嘴巴却是像海底的蚌贝一般紧得不能再紧。除了在温家菜园里挖出的那些金珠之物的铁证,这人再未多吐露一个字。最要紧的是,皇帝已经默许此事到此终结了。于是,朝堂上下谁肚子里都明白,温尚杰是某些人某些事最后的遮羞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