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节(1 / 2)

雀登枝 胡马川穹 4808 字 1个月前

见着老女人又来唧唧歪歪,傅百善不耐地弹去衣摆上沾染的一点尘埃轻嗤一声,“先前不知道是谁红口白牙地当着众人,说会昌伯府的老祖宗跟前的规矩极大,那丫头不堪凌~辱才悬梁自尽,这会怎么就变成与方知节私下有染了?人家说孩儿脸三月天,这还没到三月冉夫人变幻也变得忒快了吧,敢情这世上黑的白的让你一家子全占了!”

场中诸人顿时议论纷纷,冉夫人被当场揭穿前后话语不一,一时间气得脸面通红,傅百善也丝毫不畏惧地上前一步昂头怒视。哼,就兴你出头帮会昌伯,还不兴我出头帮自家男人了!

裴青的眼中浮现一丝愉悦,皇帝对这副场面似乎也感到好笑,清了一下嗓子道:“这对龙凤玉佩在此,那么方知节的身份是毫无疑问了。这妇人一口咬定这孩子是你裴青的,那么这对孩子到底是不是方知节的,他们的身份也还值得商榷!”

曾淮秀本就是百伶百俐的性子,此时听到其中原委立刻明白了轻重缓急。

她一时又急又悔,按照裴青的话来说原本就安排得好好的,单等儿子女儿大一点后就可以凭借信物到会昌伯府认亲。只恨自己短视又存了一星半点的妄念,就听了人煽动将大好的局面弄得一团糟。

想到此处她连忙扯着儿子的衣袖道:“民妇是胡乱攀咬的,是一位大人找到我将我们娘仨一起接到京中。在客栈里,就是那位长得很漂亮的姓赵姓夫人一字一句地教我说这些话语的。还说只要按照他们的吩咐,宣平侯府的爵位以后就是我儿子的!”

人群当中站着的赵雪目瞪口呆,只恨不得地上立时有条裂缝让她钻进去,她做梦都想不到这乡下妇人竟然有胆子敢当众反咬一口。

傅百善就斜睨一眼哼道:“曾二娘子,你这让儿女胡乱认爹的本事还是收敛一下的好。再说,这位赵娘子自个就是宣平侯的女儿,她上头还有一位一母同胞的嫡亲哥哥。我家裴大哥在她眼里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只怕恨不能食其肉寝起皮,还会好心地帮你儿子谋夺她亲哥子的爵位?”

曾淮秀这才恍然大悟,把孩子一把推开伸着脑袋就撞向赵雪,大骂道:“打死你这个下贱的小娼妇,竟敢糊弄我。你昨日在我面前时怎样承诺的,说只要我一口咬定裴大人是我孩儿的爹爹,让他们夫妻俩反目成仇就大功告成。还说就是裴大人不认他们,你也会想法子让裴大人的亲爹宣平侯认下他们!”

傅百善和裴青听到“让他们夫妻俩反目成仇”这句话时,不由对视一眼,心里对今日这场闹剧的主谋已经有了大概的数目。

那厢曾淮秀想着自己听了歹人的劝,生生将儿子到手的爵位拱手让人,不禁心胸口大怒心头滴血,也忘记了先前被人打耳光的痛楚又哭又闹。约莫骂着不解气一般,最后竟坐在地上像乡间村妇一样,用种种不堪的字样将赵雪连带她的一对爹妈骂得是狗血淋头。

一别经年,当年斯文柔弱的女人想是为生活所迫竟变得泼辣不堪。偏偏这回皇帝身边的太监统统都像聋子一样,垂着眼眸束着双手站在一边不闻不问,由着女人蓬着头发指东扯西地乱骂一通。

方知节之于曾淮秀已经是很久不曾想起的人物,那时也曾你侬我侬,她怀了孩子后那人却杳无踪迹连片书信也无。她也想听从姐姐的意见,将胎儿一股脑喝药打了,可终究是下不了那个狠手。适逢裴青出现,她就想这也许就是命中注定。没想到命运兜兜转转,不过是自己给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曾淮秀无数次在暗夜里咒骂,期许那人不得好死。却不知道那人早早地就死去了,临死前还将自己慎重托付给兄弟,还力所能及地安排好自己和孩儿的未来。曾淮秀心头不知是悔是恨,双手捶地骂得声嘶力竭哭得满面泪痕。到最后也不知骂的是谁,哭的又是谁!

崔莲房看着赵雪一脸的沮丧,会昌伯夫妇眼神闪烁不敢面对,靳王妃眼角的不耐漠然,在场众人的指指点点兴味盎然,知道照这样下去方家和崔家势必要成为京中各色人等的笑柄。

她拂了一下额边的碎发,深吸一口气在皇帝面前盈盈一礼道:“按说我是出嫁女不该管娘家的事,可是会昌伯是我舅舅,会昌伯夫人是我舅母,少不得要来说上两句。这位身世可怜可叹的曾娘子即便说的全是真话,可是一府袭爵之事何等重要,长房方知节又已身死,这对孩子的出身还是有些……低微。一来毕竟他们的身世存疑,二来他们的娘亲的确是娼门女子。”

傅百善特特望了一眼这位刘首辅家的少夫人,知道她是赵雪夫婿崔文璟的亲姑姑。这倒是个头脑清楚的人,一下子就指出事情的根本。不错,曾淮秀人品有瑕惯于见风使舵,哪边有利益就往那边倒。这样的女人说出来的话,即便是真的也要大打折扣,更何况她的身份的确是个硬伤。

试想,就算现在的会昌伯愿意将爵位让出来,让这个七岁黄口小儿继承,可是这孩子的生母地位如此不堪又怎能服众?若这孩子大了,知晓世事后这样的母亲是认还是不认?曾淮秀怔怔跪在地上,她一心想为孩子求一个美妙前途,没想到阻碍孩子的人恰恰是她自己。

裴青也看了一眼这位在京中素以贤名遐迩的崔夫人,见她不卑不亢胸有成竹的样子,就微微一笑道:“我虽然远离京城,但是听说过会昌伯府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传承。他们家每一辈的头生子都有一个显著的特点,这一点相信现任的会昌伯也是心知肚明的吧!”

会昌伯方明义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吃吃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裴青微笑道:“我跟方知节同在军中多年朝夕相处,知晓这个事情也不是什么难事。会昌伯府每一辈头生子的右脚都有六根脚趾,方伯爷是你那一辈的第二个儿子自然就没有,他生的长子却有。方知节是上任会昌伯的独子,自然有六根脚趾,他与小曾氏的儿子也有这个特点。”

曾淮秀闻言大喜,也顾不得会不会御前失仪再次挨打,一把抓过儿子摁在怀里,将他的鞋袜一气脱掉,果然那孩子的右脚上长有嫩生生的六根脚趾头。

328.第三二八章 黄粱

冬末初春的冷风打着旋地从花苑里经过, 隔着一道厚重帷慢里面站着衣饰华美的一干诰命, 外面站着一干威势煊赫的朝堂重臣, 却无一人喊冷喊乏。委实是今日秦王~府的这场上元冬宴比往年来得精彩,这一出接一出的, 戏台子上都没有这么会演。

皇帝像看稀奇一样看着那个孩子活动自如的小脚, 忽然想到什么扬头笑道:“朕记得你们会昌伯府有几个血脉较为亲近的旁支,武骑尉将军方明德好像也出自这家。他的祖父是老会昌伯的从弟, 他父亲早亡也是独子, 去个人让他进来叫朕看看他的脚。”

这道命令来得尤其唐突,秦王~府外面负责守卫的方明德莫名其妙的进来, 又莫名其妙地当着众人脱掉鞋袜, 果然他的右脚也是非常明显的六根脚趾头。帘子里外的人对着他的大脚指指点点,叫他尴尬不已,还是裴青悄悄给他递了个眼色叫他稍安勿躁。

方明德就是魏琪的夫婿,裴方两家因为女眷是闺中蜜友, 因此走得比别人家来得近些。傅百善见过几回, 知道这是一个面粗心细之人, 和裴大哥私下倒是极说得来。自从回京过后, 魏琪也独自带儿子来玩耍过两回,那孩子每回都穿得周正, 倒是真没有注意孩子的右脚长得什么样。

皇帝负手兴味盎然地打量着方明德的脚丫子, 又盯着小曾氏的儿子看了几眼, 轻笑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朕倒是没有想过还有人生有六根脚趾。这一门一姓的家族之传承, 竟然是这般延续下来。方明德,你平常走路走得习惯吗?”

论起来,方明德是会昌伯方明义平辈的堂弟,只是相隔多年两家一个贫一个富甚少走动,在外面偶尔见着也不过是比陌生人相熟一些罢了。他听了皇帝的询问,就嘿嘿笑道:“倒也没甚不便,只是比常人费鞋子一些。”

皇帝打量了他憨憨的面貌一眼,轻点手指道:“这倒是有些难办了,看来这个七岁幼儿果然是方知节的遗腹子。会昌伯府这段公案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倒叫朕着实有些抠头呢!”

花厅里与靳王妃站在一处的刘惠妃瞥了一眼面色煞白的会昌伯夫妇,又看了一眼强自镇定的崔莲房,心头暗讽这就是百年世家的做派,被人活生生地扒层皮下来还毫不愧怍地端着。就开口笑道:“按说这是朝廷的事体,我们妇道人家本不该插言。可是这世上素来有个说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无论什么样的东西借了二十多年也该还给人家了!”

皇帝就颇有兴味地转过身问道:“方明义,你倒是想还,还是不想还呢?”

众目睽睽之下,这是由着自己性子来的事情吗?会昌伯方明义双膝一阵无力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双目一闭苍凉道:“臣,还……”

冉夫人眼睛瞪得大大的,猛地惊醒过来双手朝方明义击打过去,“你老糊涂了,你把爵位还了,府里几个孩子还有什么体面?难不成还让他们从头读书去考举人进士,近三十岁了还重新开始谋前程?这爵位既然落到了咱们二房头上,凭什么要让出去,就给这么一个娼门女生出的下贱东西?”

皇帝眼中浮现一丝冷寒,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直起身子收敛了笑意道:“方明义,你自个想明白道理安抚好家人。明天,朕要在案头上看到你自辩的奏折!”

会昌伯如何听不出皇帝语气当中的不悦,连忙一把将冉夫人推开道:“还请皇上饶恕老臣管教不严之罪,这妇人就是安闲日子过久了不知天高地厚。回家之后,老臣定当约束府中子弟不叫他们生出是非。十日……不,五日之内,老臣必将府中正院腾空让出来!”

皇帝听他满口的应承终于点点头,淡扫了花苑中众人一眼,转身往外走去,身后呼啦啦一大群连忙跟上。方明德把鞋袜重新穿上,一步一颠地走至裴青面前,悄声问道:“干亲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就看不明白这出戏呢?”

魏琪和傅百善交好,尤其喜欢裴家生得玉雪可爱的小妞妞,又仗着是裴青的小师妹,老早就唤着要两家打亲家。闺女是裴青心头肉,哪里会糊里糊涂地许给不相干的臭小子。所以对于方明德和魏琪两口子的自来熟,他简直是嗤之以鼻深恶痛绝。

裴青将一袭镶了青锋狐毛的披风帮傅百善披上,这才转头将方明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见旁人都站得远远的,便低声道:“你摊上大事了,只怕从今往后你的日子就没有往年那般清闲了。咱们这位皇帝尤其爱磋磨勤勉的人,你就擎等着受罪吧!”

这话没头没尾方明德听得一头雾水还有一丝威吓之意,但他向来是粗中有细心头又章程的人,旋即想到一种可能。立时又觉得是天方夜谭绝无可能,但此时人多嘴杂不好细问,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这对夫妻扬长而去。

傅百善顺着长廊往外走的时候,双眼和站在花厅里的靳佩兰对视了一下,都微不可见地轻点了一下头,又各自若无其事地转开了。

花厅里的冉夫人依旧跪在地上,半响才呜呜地哭了出来。会昌伯叹了一口气扶起老妻,望了一眼站在远处的赵雪,几乎恨毒地啐了一口唾沫,这才回头道:“早就跟你说过,莫跟那些小妇养的浅陋女子搅合在一起。这一向你跟人家走得近,人家反手就将你坑得爬都爬不起来!”

浑浑噩噩的冉夫人听到此话才清醒了几分,一抬头眼里几乎射出刀子,低低骂道:“赵氏,你说过只是请我这个当长辈的给你镇镇场子帮个小忙,还说是秦王殿下的吩咐,只要将那个姓裴的指挥使名声搞臭了就大功告成,你怎么没给我说过那个娼门女子所生的一对孩子是我方家长房的子嗣?”

赵雪一时面色如土,她哪里会想到事情急转直下,没有吃到羊肉反而惹了一身骚。

她受了秦王的吩咐,色色安排得妥妥当当,哪里会想得到曾淮秀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竟然和会昌伯府大房的子弟有牵扯。这下不但没有为难到裴青傅百善,还将会昌伯头上的爵位弄没了。此时回返崔家,只怕当家主母方夫人第一个就饶不了她。想到这里她又是一阵心虚背寒。

第二日,方明义就主动上书还爵,一家子老老少少三十多口人搬离了伯府,那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倒是引得不少朝臣的赞许。皇帝颇为满意他的知趣,特特赏下五百两银子作为安置费。至于这么一点银两会不会引得方家人上下吐血,就不是他考虑的问题了 。

十日之后,朝堂几位内阁重臣廷议上呈皇帝御批,会昌伯这一爵位赐与五品武骑都尉方明德。原方知节一对遗腹子女交由方明德代为抚养至成人,其遗孀曾氏因随意攀诬朝臣,当众责打三十大板,处置毕后发还原籍任其自由嫁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