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2 / 2)

权臣本纪 蔡某人 3144 字 1个月前

吱呀一声,门开了,顾曙见她脸上红潮一直不退,再看身子仍湿着,怕受了凉,把衣裳递了过去,轻声道:“这是家里五妹妹的,委屈贺姑娘。”

琬宁听得心头发热,他柔声细语的,天生带着让人受用的一股劲,她眨了眨湿润的眼,喉间哽咽,有点发疼,无声接过了衣裳,闭门的刹那,热泪到底是落了下来。

不大的功夫,琬宁换好衣裳出来,身上这件做工精美,颜色亮,本该衬得人活泼些,她穿着却更显出那份清愁,让人心软。

“我也正要回乌衣巷。”顾曙边打量她,边拿起一边的伞,蓦然想到她应不清楚自己身份,莞尔一笑:“我是乌衣巷顾家的人,贺姑娘不必害怕。”

琬宁这才稍稍抬眉看了看他,一双明眸里仍是水光朦胧。

顾曙心底一阵悸动,脑海中又闪出她那日缠绵病榻的模样,竟不好直视这双眼睛。

等出了酒栈,正欲扶她上车,忽觉方才的话不妥,遂问:“险些忘记了,贺姑娘是要回乌衣巷吗?还是,”他轻掠过她怀中东西,“要去鸡笼山?”

他如兄长般和煦,句句顾念自己,琬宁早不知道这般温情为何物,此刻心潮涌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含泪点了点头。

顾曙轻叹:“贺姑娘今日怕去不成了,我送你回成府可好?”

见她默然应允,先道了句:“唐突姑娘。”才伸出手臂扶她上车。

待两人坐定,顾曙有意避开目光,掀了一角帘子往外探去,怕让她难为情。倒是琬宁心底挣扎片刻,犹豫望向他:“请顾公子不要说出去。”说完自己又觉羞愧,好似做了天大的错事。她确是受了惊吓,明明就是宫里赏的东西,怎么就变成了假的?自从赏下来,她就没动过,直到今日悄悄跑出来换纸钱蜡烛,她一心想着去鸡笼山,即便阮氏族人尸骨尚不知散落何方,可那一处到底有其祖先衣冠冢,是她能寻到的根。

前几日,赵器忽来传话,说成去非许她出门踏青,她珍惜这机会难得,不想碰上这事,身陷囹圄,竟束手无策。

顾曙回身看她,立刻会意,遂想说些告慰的话,却觉得哪一句似乎都不够妥当,只能道了个“好”字。

琬宁嘴角微微一动,牵扯出浅浅的凄楚笑意,自是感激他方才解围,又见他竟不问缘由,只管答应,更觉此人面善可亲,不知该如何道谢才好。

她笑容淡,楚楚动人,看得顾曙心底又是一荡,尽是些酸楚的温柔抵着心尖,一**的,犹如细浪拍打着河岸。

“那个镯子,我……”琬宁不善解释,总怕让人觉得欲盖弥彰,顾曙见她欲言又止,一副煎熬的样子,轻柔问:“你也不知怎么忽就成假的了?是么?”

琬宁怔怔瞧着他,不知他如何猜到的,轻应了一声。

这就对了,她纯真不懂市井世故,被人一时诈住不难想象,顾曙心底长舒一口气,既然如此,其他不知便无谓了。刚卸下些担忧,抬眸却见眼前人面色不知何时变了,眉头紧蹙,眼眶又红了起来。

顾曙目不转睛留意着她神情的变化,越来越凝重,眼泪不觉掉落下来,顾曙正要抚慰,琬宁忽一把掀了帘子往外探去。

“公子,请停车!”她语气焦急,忽就布了满面的不安。

马车正行至桥上,水面已然灯光点点,有一艘画舫就在附近,她直勾勾地望着那粼粼波光,屏气凝神,终于再次捕捉到那微弱的歌声,而此刻,马车已停了下来,她脑中只剩那歌声,兀自跳了马车,从桥上一路疾走往河岸去。

赶车的小厮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竟直直往那水里淌,自己公子也跟了过去,只得赶紧把马车往边上停靠,在那岸边张望着。

幸亏那船停得离河岸近,水也不深,琬宁不知哪来的力气,纵然水中有阻力,却丝毫不碍她奋力往前淌着,直到靠近了那画舫,冲着坐在船头的那一袭背影,颤颤唤了一声:

“是烟雨姐姐吗?”

船头那人似乎魔怔了,竟无反应,嘴里仍唱着琬宁无比熟悉的歌谣,琬宁再也忍不住,两手攀上了船舷,一声炸雷滚过,雨势忽就大了起来,她任由雨水打的脸疼,哭了起来:

“烟雨姐姐,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是我呀,我是琬宁,我是琬宁啊……”说着早已泣不成声,风雨声夹杂着凄凄的呜咽,终于惊醒眼前人。

烟雨缓缓回首,脸上的浓妆已被雨水冲刷掉许多,露出琬宁熟悉的清丽面庞。

“你是……”烟雨难以置信地望着底下这个满脸分不清泪水还是雨水的女孩,好半晌才说话,“你是琬宁……琬宁!”

琬宁只管呜呜地哭着,这边烟雨身子一瘫,趴在那船头,把琬宁往怀中紧紧搂住,也纵声哭了起来。

身后顾曙小半截身子立在水里泡着,回想当日情形,才知那不是胡话,船头和她相拥而哭的女孩就是她的烟雨姐姐。眼前情形是故人重逢的凄凉,顾曙本不是如此心软的人,此刻心底颤得厉害,眼中只有那娇弱的一抹身影在这漫天的凄风苦雨里,孤苦无依到极处。

“琬宁,你,”烟雨心头清醒过来,松开她,温柔拭去琬宁脸上的泪,“你怎么会在这里?”

琬宁攥住烟雨的手腕,不曾来得及回答,船内就有人出来,大声呵斥了几句,扯起烟雨便往回推搡,整个河面顷刻间扬起琬宁的凄厉尖叫:“不要害我烟雨姐姐!不要!”

她惊恐到几近崩溃,两手空空舞着,目光里忽就布满了绝望。

眼见船要走,琬宁在水里拼命往前追,脚底一歪,倒在水中呛了几口水。烟雨则疯了般挣着身子只为再多看她几眼,嗓子也喊哑了,嘴里不停哭着:“琬宁,回去吧!回去,回去呀!”

琬宁哪里能听得进去,眼睛哭得已看不清前方情形,还要追,身后顾曙大步赶过来,一边拉住失魂落魄的琬宁,一边扬声质问那船上乱扯的人:

“这是哪家的游船?今日倘是敢走,我查出来定不轻饶!”

船上人本就淋着雨不耐烦,以为遇见两个疯子,猛然推了烟雨一把,烟雨便摔到了地上,这人狠狠骂了几句,硬是拽着烟雨的一把青丝不顾其疼痛哀嚎给拖了进去,琬宁见状,险些晕厥,身子瘫在顾曙怀中,恸哭不已。

顾曙面上很少动怒,此刻恨不能立刻把这船拖岸上烧了,一手紧紧拥着琬宁,四下看了看,那船要往东南向靠岸,这边小厮早撑着伞趟过来替两人挡着雨:“公子,先上来吧,别淋坏了身子!”

几人还都在水里,琬宁哭声渐弱,浑身颤得厉害,瘫软在顾曙怀中,这半日的挣命,渐渐没了力气,顾曙犹疑片刻,厉声吩咐着小厮:

“你解了一匹马,朝秦淮河东南去,从河道监那给我要几个人,把那船给我拦下来!查清楚是哪家的船!船上唤作烟雨的姑娘一定给我带回府!”

说罢拦腰抱起了琬宁,在其耳畔低低道了句:“曙不得已,唯有唐突姑娘了。”

等上了马车,两人皆被河水雨水弄得狼狈不堪,顾曙一时寻不到东西替她擦拭,却见她抱着肩把脸深深埋在两膝间,已没了声息,不像方才那般激烈。

他只觉心底阵阵发紧,疼得他一股无明业火,大可烧了这整条秦淮河,却只能无措地望着她,动了动唇,竟无话可说,唯恐她受了风寒,亲自驾车往乌衣巷去了。

方才那一幕,他猜不出琬宁如何同那位姑娘分开的,她不是蒋家的表小姐么?那位姑娘一看身份便知是谁家府上买来的倡优,贺姑娘怎么会认识她呢?看样子,仿佛情同姐妹……顾曙脑中纷乱,到了成府缓缓停住了马车,才掀起帘子。

她仍蜷缩成一团,悄无声息,一眼看过去,竟不像是一具活物,顾她仍蜷缩成一团,悄无声息,一眼看过去,竟不像是一具活物,顾曙倒抽一口气,顿了片刻:

“贺姑娘,到了。”

单薄的身子动了动,琬宁抬起脸来,满面全是泪,一头青丝湿漉纷乱附在脸颊上,越发衬的那青丝乌烟,面如梨花。

顾曙只觉那股热流再次不可抑制地升腾而起,不免忘情,竟想伸出手去轻抚那满脸的泪水,只见琬宁阖了眼,滚烫的泪再度簌簌而下,无须触及,便灼得他心痛,最终按捺住了这股冲动,他不能趁她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