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1 / 2)

权臣本纪 蔡某人 3157 字 1个月前

吴冷西挑眉看着他:“正是大人心里想的那个意思。”

“廷尉署审案靠打机锋么?”段文昌立刻反唇相讥。

口中虽这么说着,心底却已有几分乱了。

吴冷西看话说到这里,懒得藏着掖着地试探,朝外头示意一眼:

“带老夫人上来。”

很快,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段文昌一声惊呼“母亲!”,那老妇巍巍走来,眉眼间顿时严厉起来:

“上一回,那些差役送家里的米,多出的,我都已让退回,脚夫们的钱也都给齐,今日当着吴大人的面,你还不说实话?”

段文昌了解母亲秉性,是个耿直的性子,一时面有愧色,又不得发作,只含糊说:“母亲不知官府的事,请毋要妄议。”

“你……”老妇顿起怒意,“上次那事,我便知定有猫腻,那般做,也是在旁敲侧击你,不料你不知悔意竟还罚那差役多嘴,革了人家的职,你几时变成这样忘了廉耻道义!”话说间,老妇眼中隐然已闪了泪花。

上次是下头疏忽大意,给家中送错了俸禄,本不是他的那份,见比往日多出太多,母亲自然起疑,差役又是个缺心少脑的,只道给大人们家中的俸禄向来比明面定的多。

“母亲……”段文昌羞愧难当,不知如何应对,只低低唤了一句。

老妇霍然举起手指向他,正色训道:“段氏先祖渡江而来,于江左艰难立足,本为保其家学不断,却养出你这等不肖子孙!日后,你倒是以何面目去见你祖父和父亲!”

冷汗自额角渗出,段文昌面上一片颓然,低首不语。

“今日官家问话,你到底说还是不说!”老妇厉声又问,段文昌抬脸时竟已是满脸泪痕。

“母亲也说,我段氏于江左是艰难立足,岂能不知儿的艰难,如今说了,段氏便要毁于儿手中,不说,无颜见列祖列宗,儿,儿……母亲倒告诉儿一个两全之法呐!”不觉哽咽,满面涨红,吴冷西一直静静审视着他,等他情绪稍平,示意道:

“送老夫人回去。”

“你若做了亏心事,我定不认你!”老夫人临走前狠狠丢下一句,段文昌一时有些惘然,愣愣看着母亲离去的决绝身影。

待回过神,冲着吴冷西冷笑一声:“吴大人好手段……”

“邢不上大夫,段大人是北方来的读书人,倘若段大人真是无耻之徒,老夫人来也无益,”吴冷西话锋陡然冷下来,“大人现在想清楚了么?”

段文昌半晌不语,吴冷西便沉着气和他耗,终听他一句:“吴大人无真凭实据,光家母几句话,想要证明什么?”

还是这般死硬,吴冷西微微一笑,那边郑重会意,把账本递了过去。

“既然活人不肯说,只好问死人了,往后翻,段大人。”

段文昌一阵纳罕,犹疑着接了过来,翻了数页,不由神情大动,待越往后翻,额间冷汗越重,他实在没想到闵明月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居然留意了这些!平日发放粮米时,自有主事官员亲自到场,造册登记,并签总名。他此刻脑子转得极快,缓缓合上这本半新不旧的簿子,道:

“府衙的通册骑缝处皆有印记签名,那才是正经官家记录,吴大人不知从哪里弄来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既然段大人执意装聋作哑,我也只好挑明了,官衙行一套,记一套,拿着府库的粮食去讨好世家大族,这粮仓又丢了这么多粮食,你是石头城管仓的大员,死个闵明月就想敷衍过去,我不知你是不是诸如此类得手惯了,才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吴冷西仍是不急不慌的调子,“段氏是北方颇负盛名的经学世家,你家老夫人亦是风骨之人,而段大人就只剩曲意媚上了么?”

末了的话自然扎心,段文昌心底砰砰直跳,却听吴冷西继续道:“如今府库是什么情形,段大人比我清楚,去年的洪灾,边塞的军情,大人不是懵懂小民,其中利害处不会不知,我不想跟大人在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只想告诉你,如此境况下,你倘还做那硕鼠,或是助纣为虐,罔顾臣子之道,上至天子,下至老夫人,哪个能容你?”

段文昌默了片刻,忽抬首一笑:“原来吴大人记得去年洪灾的事情,那么世家捐粮的事大人肯定知道吧?谁提议捐粮解灾民之困吴大人也知道么?”

一侧郑重已不觉听出话头,心底骤然一紧,忙朝吴冷西望过去,吴冷西始终颜色不改,也不回应:

“我不管去年的事,我只问你,此事,你是说,还是不说?”

段文昌却仍自顾继续方才的话:“去年建康受灾,秋季无收,又有调粮沉船一事,最终乃从常熟等地运粮以充府库,常熟土壤膏沃,岁得常稔,送过来的自然是新粮好粮,吴大人可明白这些?”

“方才吴大人也说了,段某不过曲意媚上,吴大人是尚书令同门,且为名士高足,令人艳羡,自然不懂何为夹缝求生,段某媚上,不得不媚,吴大人真想知道这个上头,是哪个上?”

眼见话锋越来越诡异,郑重心底听得也越来越沉,在吴冷西耳畔犹疑提醒:“这不知道要往哪里引,大人留心呐!”

第108章

吴冷西漠漠地望着段文昌:“段大人告诉我, 我才能知道。”

“那好,吴大人上来就坐了廷尉左监的位子,天下人都知道,吴大人上头不光有人, 而且来头大得很,段某不知吴大人这是要做国之公器呢, 还是私人利剑?”段文昌眯了眼, 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最恨莫过于诛心之论,连郑重都要听不下去了, 忍不住拍案道:“你少在那东拉西扯!是廷尉署在审你!”

段文昌仍是笑:“郑大人一向老成得很, 缘何此刻要发雷霆之怒呢?怕也是被戳中了心思吧?只不过可惜啊, 可惜,郑大人做牛做马, 不辞风霜,到头来,天降下个吴大人,郑大人便要往边靠, 也不过是个跑腿打杂的。”

眼见他想要开始惑乱人心,郑重冷冷截住了他:“段大人真是一点读书人的脸都不要了, 挑拨离间这等下作手段都出来了。”

吴冷西却仍无任何反应,并没有一丝不快, 郑重见此便也不再接言,由着段文昌在那继续道:

“吴大人方才有话明说,段某也只能投桃报李了, 我只问大人一句,段某倘是敢说,吴大人敢不敢记,又敢不敢查呢?”

话至此,郑重下意识朝吴冷西探了探意思,吴冷西微微侧眸,点头示意他记录在案。

“说。”吴冷西简洁下了命令,段文昌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忽仰面一阵大笑,不等郑重回神,又戛然而止,正襟危坐看着他两人:

“既然你二人铁了心要为难你们上头,段某费尽心思遮掩又有何用呢?”

好一个倒打一耙,往自己脸上贴金,郑重不齿地瞥他一眼,提笔蘸了墨。

“我提醒过大人了,刑不上大夫,不过,倘大人执意于废话连篇,廷尉署也只能让大人见识下何为三十六式了。”吴冷西道,嘴角扯了扯,“我可不是什么菩萨心肠,怜不得人。”

他云淡风轻的口气,听得段文昌微微打了个寒战,坊间一直有传言,说会稽有吏自创逼供三十六式,就是连娘胎里的事都能交代得一清二楚,段文昌只当是哪里传的瞎话,冷不丁听吴冷西提及,方明白过来,传言属实,且就是眼前人所为!看他细皮嫩肉的,生就一副女人似的皮囊,指不定下起手来远甚虺蛇……

外头忽过一道闪电,紧接着几声闷雷滚滚而来,这是要落雨的兆头。很快,段文昌的声音便在雨声里起起伏伏,刚开头还好,越往后,越听得郑重浑身冷一阵,紧一阵,手底勉强维持。偶尔抬首间,那吴冷西还是寻常模样,直到段文昌把一切说尽,也不见他有何变化,郑重不禁暗自感慨确是低估这白面书生一样的人物。

雨越下越大,泥土混合着雨水的气味透进来,又闷又热,郑重不知自己是热得一身汗,还是出的冷汗,翻了翻手底供词,才发现纸张都已微微泛潮。

郑重紧锁眉头,看着手底这沓供词,知道利害牵扯大了,岂只是丢了粮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