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宸自也猜到延和帝可能有这样的意图,可这话从傅凛口中说出来,还是让他眉心跳了跳。
“若是咱们家不肯还这样高的价,你道,陛下她……”
傅凛挑了挑眉:“若不肯还这价,家主便照着族谱点一遍人头,大家一起等死就好。”
经过昨夜试炮的震慑,各大世家备受冲击、方寸大乱,只要事情不是直接落到自家头上,他们短时间内绝对是以自保为上,断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若傅家想要与延和帝撕破脸,仗着手上近五十万人马就拒不认领这“欺君之罪”,那延和帝正好名正言顺地扣下“忤逆谋反”的帽子,让人拖个十几二十门火炮将傅家夷为平地。
“多谢指点。”傅宸面如死灰地对傅凛颔首致意。
话都说成这样了,他当然知道路该怎么选。
被赶到一旁的傅雁回再忍不住了,走上前推开傅宸,与傅凛怒目而视:“你说的这些,根本就是你与陛下……还有你那混账爹提前商量好吧?!你就当真一点忙都不肯忙,真要把我、把整个傅家都往死里逼是不是?!”
她知道自己冲傅凛撒泼毫无异议,不过是失控迁怒的发泄。
其实她明明就很清楚,傅凛或赵玠充其量只是事先知情,大不了就是在延和帝面前落井下石两句罢了。
毕竟,这样的条件只可能是延和帝自己想要的结果。
可傅雁回半生张狂任性、自私骄横的最大本钱,除了她当年在战场上的功勋外,就是她身后手握重兵的临川傅氏,以及傅家对临州官场的掌控。
眼下因着她的骄横莽撞,做出了欺君之举让陛下抓住把柄,便要整个傅家做出自断经脉之举,事后即便傅家免于被全体株连的命运,那也不可避免地走向彻底衰落。
当这些东西一一在她面前垮掉,对她来说比死还可怕。
对她来说更糟糕的是,事已至此,傅宸若想保住傅家上下,除了按照傅凛方才所说的那样,自请裁撤府兵私兵、放弃临州官员“举荐权”之外,还得将她推出去做这引子才行。
“不用太害怕,由你去做这引子,倒不需你自刎谢罪,就自己提请陛下收回你定北将军印就得了,”傅凛冷冷瞥了她一眼,“我对老太君心存感激,也没忘记早年傅家的抚养之恩,所以我从来没想过要将傅家置于死地。至于你,我是没打算帮你什么,却也不太想你死。”
傅雁回愣了愣。
傅凛徐徐勾起了唇角,略倾身凑在她耳旁,以幽冷气音道,“否则,我再将临州官学藏书楼失火案扯出来,或许傅家上下的命还保得住,但你是必定会死得透透的。”
说完,傅凛重新站直,平静地与她四目相接。
其实他并不清楚官学藏书楼失火案的真正内情。可他相信,当时尹华茂定是无意间留下了某些指向傅雁回的把柄,闹不好还牵涉了无辜人命,否则当时傅家不可能那样如临大敌地护尹华茂到底。
看到傅雁回此刻渐渐狰狞且恐慌的神情,傅凛知道他猜对了。
不过他并不打算再拿这件事出来生事端,只是想借此暗示傅雁回,自己手中捏着随时能置她于死地的把柄,让她安分回临川养老,别再到自己面前来蹦跶。
说完,他向傅家家主行了个告别礼,回身迈进门槛。
在他身后,明白大势已去的傅宸死死将濒临疯狂的傅雁回拽住。
傅雁回一边挣扎,一边朝着傅凛的背影厉声疾呼:“傅凛!即使我曾经在某个瞬间有过想取你性命的念头,那也不算我亏欠你!毕竟我生了你,你的命本就是我给的!”
傅凛顿了顿,回首看向她:“我的命是你给的。可,是我求你给的吗?”
他的嗓音冷冷淡淡,无波无澜,却让傅雁回冻住一般。
“我没有求过你生下我,所以,请不要把你生下我这件事,当做你对我的恩赐。我也不欠你,傅将军。”
此后山高水远,不必再见;将来生死轮回,也再无瓜葛。
第九十六章 终章
自“涟沧江试炮”过后,傅司空声名鹊起,在京中炙手可热。
谁都知他如今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又有传闻说他是左相大人失而复得的爱子,如今满京城对他都可谓是礼让三分,连带得整个铸冶署的人走路都有风。
孔明钰扬眉吐气地给自家父亲送回家书一封,总算报了从前被说“野路子没规矩不成大器”的仇。
因桐山宅子和田地也需留人打理,宿大娘便未进京,只挑了承恩带领顺子、阿娆等一干从前多在北院做事的姑娘小子过来。
四月十九那日,顺子一行人到达傅凛与叶凤歌在京西的新宅,同行的还有抽空前来凑热闹讨喜酒喝的裴沥文。
叶凤歌与傅凛商量后,便将左相府调拨过来的管事还给赵玠,改由承恩担起京西新宅的管事之责。
同日下午,妙逢时入京,顺便替叶凤歌带来了她早前委托师兄邝达替她绣制的嫁衣。
当年叶凤歌的父母让她拜入妙逢时门下,是以收取了妙逢时大量财物为前提,说穿就是将她卖了换钱的。
许是本着“银货两讫”的意思,这些年他们从来没有打听过她身在何处、处境如何,只当她是泼出去的水了。
叶凤歌对此并不如何伤感,也不觉自己的人生大事需要他们的见证与祝福,便只请了妙逢时作为自己的娘家长辈,指点自己筹备婚礼正仪。
因赵玠向延和帝讨了恩赏,傅凛与叶凤歌婚礼正仪所需一应物事,皆可委托少府名下各匠作织造署部制作。虽是要付钱的,可要知道,少府名下的匠作、织造署部所出物品历来只专供皇室、宗亲,便是哪位世家的家主成亲也没这大面子。
可这些东西琐碎,该如何挑选材质式样,置办多少分量,一应讲究忌讳倒是颇需要费点时间与功夫。
其实傅凛手上公务诸事理顺,再没有前些日子那么忙,便拖着裴沥文一起筹备这些事。可毕竟是两个小伙子,对于新娘那边需要做准备的许多东西就拿不太准了。
于是叶凤歌便打起了自家师父的主意。
妙逢时本就性子疏懒恣意,对这些繁文缛节并不比叶凤歌精通,听她说完后,立刻半真半假推辞道:“我老人家就不能只甩手等着喝喜酒吗?还得先干活才能上酒席?啾啾你真是越大越不客气了。”
“哼,师父‘您老人家’还真得先干了活才能上酒席,”叶凤歌冲她皱了皱鼻子,凑近她耳畔,小声道,“您这些年替陛下诊脉开方,时不时出入内城,不可能没见过左相大人吧?”
妙逢时立刻心虚地闪烁着目光干笑:“哈、哈、哈。”
“我想明白了,您绝对是最早知道傅凛与左相关系的人,却捂了这么多年也不肯吱一声,害人家父子千里相隔,险些不能相认……”
“行行行,我干活,我干活,”妙逢时被徒弟说得抬不起头,“瞧你这护短的性子,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