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芳的身体还未全然恢复,袁首辅怕累着她,吃了两筷子便要告辞。徐景昌自是要挽留,几番相让,个个都知道不可累着产妇,纷纷跟着告辞。
庭芳只得一一送至门口,袁守一落在后头,回望了庭芳一眼。笔直的腰杆,自信飞扬的神态,耀眼极了。又想起淮扬初遇,她策马救人的英姿。心中生出了淡淡酸意。
恨不相逢未嫁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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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宁帝放下手中的折子,使人喊了王太医来,张嘴便问:“太傅可好些了?”
王太医答道:“太傅心性坚定,虽因生育损伤,然慢慢将养便无大碍了。”
昭宁帝奇道:“心性坚定也与身子骨相关?”
王太医道:“时下妇人娇养的多,病了一味躺着,故难康复。太傅则是愿意走动,佐以针灸药膳,已是日渐好转。”
昭宁帝又问:“她现日日写东西,不妨事吧?”
王太医道:“臣每日都去请脉,只身子骨暂弱些,其余并无异常。”
昭宁帝放下心来,嘱咐道:“你看仔细些,拿不准的,就招太医院会诊。再有她家小儿子有些弱,你们也盯上一盯。有什么药材她家库里没有的,你直去内务府取。务必使之痊愈。”
“遵旨。”
昭宁帝挥退了王太医,再次拿起折子重新研读。庭芳此次写的是《企业管理中的分工与协作》。昭宁帝连续看了三遍,深深叹了口气。庭芳难产时拉着他的手腕说的话,一字一句难以忘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徐景昌荣宠比她更盛,她没必要在那时表忠心。所以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还真是比他胸怀广阔,为了富国强兵,宁愿臣服。
想着她产前那样不适,还坚持写作。产后日日不断,只看身体状况,或有长短。昭宁帝待她,再无往日疑虑。真要反,早反了。何况中间还绊着个徐景昌。做帝王的,难得有份真心,哪怕这份真心给的是天下黎民,也难能可贵。这样的太傅,别说死了,就是病了都够让人心焦的。也不知道徐景昌是否真的绷得住,年轻气盛的,又不肯纳妾。什么时候妇人生育不那般容易出事就好了。
宫女奉上一碟子柚子。昭宁帝随手尝了一口,鲜甜多汁里又带着微酸,十分爽口。便道:“味儿不错,与各处都赏些。对了,今年的月饼做好了么?”
赵太监答道:“月饼已是赏下去了,在京三品以上的朝臣都有。听闻夏孺人爱吃甜口儿,特赏了一份。”
昭宁帝笑道:“谁办的,挺妥当的嘛。”
赵太监答道:“是瑾妃娘娘与秦王妃并大公主一齐办的。夏孺人爱吃内造的月饼,还是大公主想起来的。”
昭宁帝待后宫要多不上心就有多不上心,十天半个月想不起来去一回,日常只在乾清宫翻牌子。翻的特别随便的那种,宫妃晋升全看产育与资历。太监的眼最是厉害,都看不出他喜欢哪个。他关心的人全在外头。
果然昭宁帝又道:“徐景昌就不吃零嘴儿,叶太傅更不吃月饼。方才那柚子好,你回头使人送两篓去定国公府,酸酸甜甜的,吃着开胃。”
起居注:“……”昭宁帝嘴里居然又换了称呼,叶太傅比之前又得宠了几分!四丫头亲昵归亲昵了,却没有有正儿八经称太傅让人觉得敬重。又敬重又贴心……起居注余光看向御案上的折子,又想想昭宁帝对后宫的态度,心中暗叹:以色侍人不值钱,还是才华能平步青云。起居注日日跟着皇帝,不知有多少人想收买,以套皇帝行踪。起居注自是不敢胡言乱语,但他决定回家同自家人好好说道说道,日后再有昭宁帝与叶太傅的闲话,都别掺和。
朝堂不比后宫,后宫女眷想宠哪个都没关系,朝堂就得考虑一下均衡了。昭宁帝赐了定国公府两篓柚子,立刻又报了一连串的名字,使人送去。定国公府恩宠在于他们第一个被昭宁帝想起来,但并非独宠。可见昭宁帝的心思全在朝堂,后宫是半点也别想捞着了。
庭芳还在吃药,胃口不大开。柚子正对了她的口味,一气吃了一整个,犹嫌不足。陈氏再不敢让她吃了,只道:“陛下赏了整整两篓,尽够你吃的了。”
庭芳笑道:“前日家里买的,要么干涩、要么过酸,比敬上的差多了。”
陈氏道:“什么东西能跟贡品比?你的嘴真个挑剔,小时候就最爱内造的点心。”
庭芳道:“现在也爱,就譬如那桂花定胜糕,外头做的怎么都比不上御膳房那味儿。”
陈氏道:“外头做的讲究成本,哪里似御膳房里挖空心思改良。原先各勋贵得势的时候,做的点心菜肴亦十分出彩。我小时候儿随祖父在京住了些时日,吃了几回,比皇家的不差的。”
庭芳笑问:“娘小时候儿也没多久以前,哪家府邸这么好厨子?”
陈氏笑道:“靖国公燕家。别瞧着他们家不声不响的,家教却好,说有多能干也没有,但要说有闹事儿的,却是一个也无。京里的勋贵里头,难得的和气人家。”
庭芳道:“燕皇后的娘家啊……那杨家姐姐有福了。”
陈氏听到杨家,脸就挂了下来:“你二姐姐福气也不差,就没见过她那般不惜福的。我前日去礼部尚书家吃酒,恰听到人说她绵软立不起来,把我羞的没处躲去。幸而你也庶出,不然不定人家怎生说我呢。我又没打骂过她,她自家不肯动脑子,怨的了哪个去?结婚许多年,又没生养,我肠子都叫她愁断了。”
庭芳淡淡的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横竖镇国公家父子都在师兄手底下讨生活,二姐姐受不了委屈。”养个庭兰还好,无非就是娘家强势点罢了。养个严春文那才是哔了全世界的动物园。严春文要是能跟庭兰一样除了喘气啥也不会,也不至于叫她坑了。
陈氏叹道:“镇国公府,当真也不差了。”
庭芳道:“能荣华一世,还想什么呢?小七可是……比她聪明多了。”
提起庭芜,陈氏更是低落:“早知道她姨娘哥哥是那般模样,我带去山东便好了。山东无非是人多口杂,那些个含枪带棒的话,比起你们经历的,甚都不算。恭哥儿也待她好。还是晗哥儿满月那日,他进来请安,悄悄同我说,他想学好画儿,把小时候的事都画下来。听得我……”说着眼圈就红了。
庭芳抽了块帕子,替陈氏擦了擦泪。转了个话题道:“五妹妹的婚事,该操持了。娘去旁人家吃酒,仔细替我打探一番。如今我不好往命妇堆里滚,见的都是官客,看不出他家眷好歹。五妹妹性子腼腆,就要寻那和气的人家才好。”
陈氏破涕为笑:“我养了你,竟是同养了个哥儿一般。”
庭芳道:“我早说了你们把我当哥儿看就结了。如今我就是叶家的大哥,眼瞅着庭琇姐几个都长大了,他们姐弟几个都要先预备。我已使人写信去淮扬,托刘永丰给置办一套像样的嫁妆。太傅嫁妹子,可不能磕碜。”
陈氏道:“太傅真比郡主值钱,先前虽是看着体面,真办事儿,就寻常了。”
庭芳道:“不尽然,你看谁敢不敬大姐姐?品级官职是一桩,还有看圣宠呢。”
陈氏撇嘴道:“外头那起子人,传多少闲话,早晚烂了舌头去。”
庭芳笑道:“陛下打小儿就不开窍,我原以为他有了那么多女人,总要开窍了吧?哪知到现在还没有,这辈子只怕都难开。”无性恋么,后世见多了,不稀奇。
“还好你没嫁他。”陈氏道,“你眼光当真毒辣,就把昌哥儿给网住了。你不知道我们女眷们凑在一处说话,只消提起昌哥儿,她们全没一个敢接话。”陈氏说着有些得意,“只年纪大些的,说将来为了抢清哥儿,必要打破了头。”
庭芳道:“幸亏陛下没有小闺女!不然徐清非得被抓去尚主不可。”
陈氏道:“多少人家想同皇家结亲,就你,打小便不乐意。”
庭芳道:“同皇家结亲委屈啊,不委屈谁不想要那尊荣。前儿宁王妃还同大姐姐说,想替儿子说五妹妹,大姐姐一口就回绝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秋水进来道:“回郡主、太太,苗姨太太同五姑娘来请安了。”
陈氏一面叫请,一面同庭芳道:“你苗姨母当真慈母心肠,为了五姑娘的婚事,见天儿往我跟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