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来是个逞强的人,不肯教男人发觉自己的一丝一毫的脆弱,记着世子的吩咐,轻功一掠,便窜上了树梢。
江秋白微微张开了嘴,说不出话来!
五脏六腑就像一根铁棍在翻搅,搅得肺腑都是一股一股的苦水倒不出!
他从来就觉得曲红绡心中只有她的使命和职责,对他不过是一时热乎着,偶尔纵容着,这是他用死缠烂打换来的一种恩赐,至少她不会容许别的男人对她这样那样,可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甚至地,在她心里,他还远远不如世子重要。
曲红绡几个起掠,便将江秋白远远地抛在了脑后,初冬的干风一吹,眼底的涩意也散了,她落下墙头来,择下属将芝兰院与贾府的院墙开凿。
一大早徐氏便听见了剧烈的施工的声音,斧子劈的,铁锤凿的,乱七八糟在耳中炖了一锅,徐氏挣扎着自卧榻上翻身下床,披了件穗色锦衣,侍女要搀扶,徐氏挥手道不用,昨晚上没去贾修院里,休养了几日,早已恢复了元气。
徐氏披着曳地的长衫锦衣,只见二十余人在凿墙,尽头是几株老榆树,为了推墙也砍伐了,徐氏睖睁着,上回便疑心冉烟浓那个小郡主是否得知了什么秘密,如今容恪命人来推墙,徐氏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生生一顿!
徐氏这么一顿,曲红绡倚着一株碧柳,便哂然地偏过了头。
她是主事的,说不准便是主谋,徐氏战战兢兢给自己壮了胆,大义凛然地迎了上去:“曲将军,你们这是要做甚么?”
曲红绡靠着柳树,曼声道:“贾将军为侯府、为侯爷、为世子操劳多年,是该予他尊重,自今以后,贾将军可自由出入侯府。夫人意下如何?”
徐氏干瘦的脸颊一抽搐,愕然,“贾……将军再如何劳苦功高,也是外人。”
曲红绡微笑道:“只怕芝兰院中有人,从未将他当做外人看待。”
在徐氏又一哆嗦,确认无疑容恪已知悉之后,曲红绡笑道,“早年贾将军跟着侯爷奔波劳苦,一生战功彪炳,可惜身旁却无个解语花,如今年事高了,不知还尚有余力么,世子吩咐,要将芝兰院的一人赐给他。”
“……谁?”徐氏声音都哑了,她极力克制,却忍不住女人心头一股嫉妒之火。
曲红绡蹙眉,她觉得徐氏这神情,竟同她方才与江秋白说起纳妾之时自己的心境有些莫名神似,心不觉一揪一揪地疼,她蹙眉不言,拎着峨眉月般的弯刀,红衣猎猎,走开了几步。
徐氏兀自戳在原地,容恪知道了!容恪知道了!
那这个死鬼可知道,她和他都要完了!
徐氏要想法子,找人除掉容恪,在院墙施工之时,徐氏借故要出门一趟,另吩咐了一个小丫头到营中去寻贾修。
贾修一听世子要拆墙,也是险些吓破了胆儿,风头浪尖之际,又听闻徐氏约见,贾修更是僵直了背脊,忙不迭扔下了一营的人,飞骑赶至郊外。
冬月,陈留飘起了一场皎洁晶莹的碎雪,满荒原都是一片青黄浅白,徐氏的娥眉沾了几点霰珠,她将帽檐一压,远远地见到身手矫健的男人飞驰而来的身影,不觉委屈不甚,等贾修一下马,徐氏就扑了上去,在他怀里一顿痛哭,“容恪容不下你我了!”
徐氏精明得很,自知容恪即便容不下自个儿,对贾修总是要给一条生路的,何况确实是自己下套先勾得他。
她这么一说,贾修也跟着一哆嗦,战战兢兢道:“世子当真……要对你我……”
徐氏锤他胸口,“都着节骨眼上了,你觉着我还能与你说笑不成!”
贾修自然深信徐氏不会欺瞒他,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搂着徐氏的两条铁臂一抖,声音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带着一股战栗不安:“那该、该怎么办?”
“蠢货。”徐氏本想一把将人推开,但眼下危急存亡之秋,唯有傍着这个男人,才有一线活命的机会,“如今侯府周围你说了算,你强势一些,将我接到你府上,就说你对我有心思已久,想娶我。”
“这、这如何使得?”
贾修不肯,这么一承认,他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名声岂不灰飞烟灭了?
男人自私,徐氏也自私,狠狠地一把推开贾修温热的胸膛,叱道:“呸。你不肯,我在芝兰院,迟早要被容恪的影卫暗杀!我和他对峙这么多年,他的手下都是个顶个的精锐,要是杀了我,我就把你过往那些事都大白于天下!你知道我有的是办法。”
这么一来,贾修的名声只会更坏。
贾修在军中有些威望,就是曾跟着留侯、跟着世子曾出生入死建立过功业,是以陈留士卒虽失了世子,却也不像在王猛、王玄麾下那般不堪。但倘使他们知道,贾修觊觎侯爷的女人,还早和他有染,那一定是会被犯上作乱……
如何选择都是一个死,贾修看着眼前泪光盈盈、瘦弱如春柳的妩媚女人,想到一夜夫妻百夜恩,想到那些酣畅滋味,不觉贪恋起来,眼眸也黑沉沉地压了过来,“好,要死一道死。”
贾修将徐氏拦腰一抱,抱上了马背。
两人便骑着马一前一后地回贾府。
但长街上,绕不过的便是陈留侯府,而且容恪正在门口守候,连同冉烟浓还有一帮人,贾修躲不过,只得将一身漆黑斗篷的徐氏从马背上抱了下来,贾修不敢上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世子爷,贾修跟着你身经百战,从未求过你什么,如今只想求世子一件事。”
容恪微笑,眼眸深邃莫测,“贾将军,要求的恐怕是身后这个女人?”
贾修脊背一直,顶着一身朔风寒雪,铿锵道:“贾修自知是无德无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对夫人却是一番赤城真心,求世子爷成全。从侯爷走后,夫人每夜廊下顾盼叹息,属下实在心生怜惜,不忍她受苦,才大着胆子想照顾、照顾夫人。”
话说得漂亮,这便是说,在留侯亡故以前,他们还没有勾搭成奸,是容桀死后,贾修不忍见徐氏孀居凄惨,故而起了怜意?
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怎么一回事,不觉冷笑者有之,惊奇贾修与徐氏面皮之厚者有之,叹息者有之,唯独容恪,仍在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投喂的营养液,么么哒~
☆、反间
“不如进门说。”容恪转身, 一手揽过冉烟浓消瘦的香肩, 两人并排往侯府大门里头去。
贾修跪在地上, 抬起头与徐氏张望了一眼,也抬脚跟着入门,曲红绡握着弯刀从身后围抄过来, 将两人以押解的姿态送入府中。
冉烟浓不解容恪的处事风格,压低了嗓音,曼声道:“恪哥哥你要成全他们么?”
容恪微微一挑眉, 眼底有些促狭的意味,“浓浓以为我会如何?”
冉烟浓抿嘴不答这话了,时至如今她尚且有点拿不透容恪,她窥破不了他的内心, 偶尔还会因为这个而挫败。此时不觉有些郁悒, 抿着嘴唇幽幽一声轻叹。
府中挂着一片晶莹的飞雪,宛如绵密的柳絮,揉入千红万绿之中。
屋檐下,青灰的瓦砾悬着倒挂的冰冷,池水冷凝, 浮着一层细长交错的冰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