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战,管平波就能发散思维,遂笑道:“无赫赫之功是文官的手段,武将哪里有那么多心眼子。便是早先春秋战国,远交近攻也是纵横家的首尾。武将上了战场,眼里便只有战争。若论打仗,真善战者,非擅胜,而是擅败。”
陆观颐不通军事,好奇的问:“何解?”
管平波分说道:“譬如流寇,只能打胜仗。一路高歌挺进,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但为何流寇不足为惧?盖因他们不能败。一次颓势,立刻土崩瓦解。遇上正规军,轻骑兵冲过去便解决了。这便是不擅败了。”
陆观颐道:“可流寇常常剿之不尽。”
“此乃你方才所说的无赫赫之功。”管平波笑道,“文官的活,百姓安居乐业,哪来的杀之不尽的流寇?但凡太平盛世,都是文武互相扶持,而非如今只管打压武将。自宋以降,倒是没有了军阀割据,却也无抵御外族之力了。”这个世界,亦有唐宋,往后才不尽相同。可一样被异族蹂躏。在宋以前,游牧再张狂,南北对峙便是极致。
而宋朝以后,短短几百年时间,便出现了元清两个异族大一统。不得不说是国民武力值衰退的缘故。否则以他们对中原的劫掠所引发的仇恨,真是巷战都能打死他们了。尤其是山川林立的南方,地形复杂百变,休说此时的骑兵,便是科技卓有成效的后世,越战时,美军拿着n个代差的武器,也奈何不得全民皆兵的越南。可惜大一统的宋朝后,大家都向往弹琴绣花去了,连倭寇浪人都敢在沿海肆虐嚣张,简直耻辱!
陆观颐对军事两眼一抹黑,摇摇头道:“我可弄不明白。”
管平波见她不感兴趣,换了个话题道:“你的夹板已拆了,合该多走动。外头梅花开的正好,我陪你看花去。”
陆观颐道:“梅花种在池塘那一头,我走过去容易,未必走的回来。”
“怕什么,有我呢。”说毕,拉着陆观颐就往外走。
于妙手的接骨技术果然了得,陆观颐此时走动虽十分疼痛,却不似以往那么跛了。走快了难免显行,可慢慢挪动,不仔细盯着,倒不明显。只若想走出往日的风华气度,是再不能了。
好容易走到梅花树下,一阵阵的清香扑鼻而来。家中少了多半的人,显得异常安静。管平波立在梅树下,指着前方道:“那日我便是在此处唱歌时,瞧见的你们。”
陆观颐吸了一口梅花香气,笑道:“我要给梅树烧几刀纸,没有它开花,引不来你瞧。”
“那会儿还没开呢,小小的花骨朵。”管平波跳起来拍了下梅花的枝干,“我就是这么玩的。你们可真行,这么大动静,竟都没瞧见我。”
陆观颐后退几步,躲着砸下来的雪花。
管平波就喜欢捣蛋,晃树引发的大雪,看着就爽。一面抓住另一丛枝条摇动,一面笑道:“你别躲呀!我把雪摇落了,更显的梅花灿烂。你站在底下,才看得分明。”
如此歪理,陆观颐无言以对。
管平波又问:“美人,你会作诗么?”
陆观颐道:“不大会。你若会,作一首我来鉴赏。”
管平波道:“你都不会,我更不会了。说来自古咏梅名句有许多。陆游那一首卜算子1算得上人尽皆知。可我却嫌他作的小气,一点骨头都没有。我另知一首卜算子,念与你听,你方知什么叫傲雪凌霜。”
一语引起了陆观颐的好奇,忙道:“快念来。”
念诗不能快,管平波便缓缓道:“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话音未落,陆观颐抚掌而赞:“果然气魄非凡,远胜陆放翁。你从何处得来?又系何人所作?”
“横竖不是我作的,亦不是我父亲作的。”管平波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怀念,“是我多年以前知道的一个盖世英雄所著,日后得闲了,与你细说。”
陆观颐叹道:“我竟没听过。”
管平波但笑不语,稍稍退后两步,猛的发力往前冲,借着冲劲一跃而起,伸手抓住了一人多高的梅树枝条,再借力两步就骑上了梅树。
陆观颐只觉眼花,管平波已摘下一朵艳丽的梅花,轻盈的落下,将梅花插入了她的鬓边,轻笑道:“人比花娇花无色,花在人前亦黯然。”
陆观颐忽的耳朵一热,脸上一片绯红。
北风吹过湖面,更添阴寒。管平波拉住陆观颐的手:“天冷,我们回去吧。”
陆观颐面露尴尬:“我,且歇歇。”
“走不动了?”
“嗯。”
管平波背对着陆观颐半蹲下,豪爽的道:“上来,我背你。”
陆观颐问:“不吃力?”
“再添个你也背的动。”
陆观颐左脚使力,跳上了管平波的后背。管平波的手立刻扶住她的腿,颠一下,调整好位置,哼着歌儿往家中走去。
陆观颐扶在管平波的背上问:“什么曲子,我没听过。”
管平波索性放开嗓子唱道:“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
陆观颐仔细分辨着歌词,又回想起方才的那首卜算子。管平波没上头油的头发在寒风中乱舞,时不时打在陆观颐的脸上。行动坐卧,乃至喜欢的歌曲诗词,无一不透着一股朝阳之气。
陆观颐心中没来由的生起一个念头,或许那一夜的话,并非戏言。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岂会是寻常人的期盼?给自己起名平波的女孩儿,谈起行军打仗就两眼放光的女孩儿……
“唤醒百花齐开放,高歌欢庆新春来。”
陆观颐盯着管平波的侧脸,在饿殍遍地之时,作此佳句……你竟是真的,想以女子之身,登上帝王宝座!?
二房的院门近在眼前,陆观颐忍不住问:“你哪里来的勇气,笃定能做成千古第一人?”
管平波略怔了怔,理解了陆观颐话中的含义后,掷地有声的道:“因为我是管平波。”
第42章 军纪
嘴炮从来一文不值。管平波之所以是管平波, 不在于她有多大的野心, 而在于她总是做的比说的多。陆观颐与她何其相似?从云端跌落的感觉,锥心刺骨。痛苦并非来自生活条件, 而是被践踏到泥里的尊严。人为刀俎, 我为鱼肉, 为了活下去, 只能不停的对着上位者孔雀开屏。管平波前世亦积极向上过,但那是因为她想, 她愿意。此生却是不得不。其差距, 不身处其中,难品个中滋味。
近来窦家的大事,乃预备窦正豪之妻沈秋荣进门。管平波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训新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