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太太捂嘴笑道:“你做嫂子的可真疼小姑子。”
管平波道:“她这性子,最惹人爱。太太说我疼她?你是没瞧见我们太太,那才是疼呢。我们家女儿少,有一个算一个的精贵。可不比我们胡打海摔的。”
孟太太笑着与管平波闲扯。她最是个精明妇人,百户所有一大半的事物是她管着,土匪跟孟志勇的交涉她尽知。心里盼着升迁,离了这鬼地方。腹中想了一回,故意对管平波道:“这几日奶奶怕是不知道,外头的土匪闹的厉害的紧!奶奶倘或要回家,可得仔细些。”
管平波故作不知的问道:“闹什么?”
孟太太看了看左右,没有闲杂人等,才悄悄在管平波耳边道:“他们说要杀进来,取你人头。把我唬的了不得,赶紧叫当家的仔细巡视,休叫他们钻了空子。”
管平波忙道谢,又道:“都是我们的不是,生累大人与太太。”
孟太太笑道:“你这话就外道了,我们都是朝廷的人,自当同气连枝。只是他们在外头盘桓,我心不安。”孟太太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也是我们自己不争气,堂堂百户所,叫那起子土匪围住动弹不得。哪像奶奶练兵得法,走出去个个抬头挺胸,好不威武!我们若有这等本事,定冲出去杀他几十个,只怕早因军功升上去了。”
管平波:“……”她竟能赶上了经典的买人头的戏码。据说卫所军功交易是常态,乃至于杀良冒功之事频发。八成是石竹本地的土匪多为生苗,长相与汉人略有不同,难以糊弄,才让本地良民逃过一劫。万没想到孟太太打着雇她剿匪的主意。怪道孟阳秋轻而易举的就把土匪算计她的事告诉出来,果然是恐吓呐!也难怪他好心眼的跳出来教枪法。好在他脸皮够薄,不肯要那金吊坠,不然亏死。
剿匪是管平波的目标,但她没兴趣与百户所合作。就算有人头,她何必便宜了外人。再不济窦宏朗是她男人,报上去让自家男人升个官不是更好?窦宏朗不值什么,窦向东待她还是没话说的。向上司证明自己的实力,是职业道德嘛。然而此事却可以利用。管平波心念一动,亦压低声音道:“山上剿匪多不方便,不若贵所设一局。放出风去,只说我挟持了你家儿子,才弄出这般动静。谁能杀了我,救出你儿子,你拿从崔家得的东西重谢。这么一来,便是真个有人能杀了我,那点银钱买几十个人头的军功,你也不亏。”
孟太太听完心中大骇!难道她看出了自家的谋算?
管平波微笑:“无本万利的买卖,你……做不做?”
第88章 鹤蚌
孟太太的心砰砰直跳。她其实打着更歹毒的主意,故意放出信儿,诱的管平波不信百户所,自家杀出去,她们跟在后头捡人头。如此,既不用吐出银两,更可以撇清,以免万一升不上去,不至于跟土匪没得谈。管平波却说出以身为饵的话,是吓唬自己么?余光扫过场内一群孩子,想起他们风驰电掣的在县城杀了个来回,不由呼吸急促。他们就在百户所内,翻起脸来,所内的老弱病残如何招架的住?
好半日,挤出个笑脸道:“我们怎能做此没天良的事!奶奶只管住着,等家里人来接,方是万全之策。”
管平波道:“我却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崔亮算计我男人,如今他生死不知,这个仇我是定要报的。崔亮已被我亲手斩下,那日杀入我家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太太只管放话出去,我自报仇,与你不相干。便是我死在此地,绝不怨你分毫。”
孟太太的心猛的连跳几下,不敢答言。
管平波心中默默完善着自己的计划,低声道:“此事还请太太周旋。先把他们引进县城,我们则半夜里出门,拿毛竹做了梯子,悄悄爬上城门。窦家有暗道,我们躲在里头,待到天快亮时,人睡的最熟,我们悄悄就把人杀了,再无不妥的。”
孟太太颤声道:“你果真不怕?”
管平波垂下眼睑,低落的道:“他不在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是孤魂野鬼,有什么意思。”
孟太太干涩的劝道:“我听人说没抓着他,逃掉了也未可知。”
管平波眼泪唰的就下来了,抽噎着道:“他果真活着,怎不来接我?便他是负心汉,我肚里总有他的骨肉。太太不知道,我们家人丁稀薄。通只有胡姐姐生了一个,还病病歪歪的,我们太太日日眼错不见的盯着,不然也不至于让我跟着赴任。那日诊出身孕,太太是知道的,我家还特特摆了宴席。”管平波用袖子擦着泪,却是越擦越多,不一时便哭出声来,“他定是没了!才不来接我的。”
陆观颐看着抱膝痛哭的管平波,整个人都不好了!知道管平波骗人一流,没想到还有说哭就哭的本事!紫鹃那傻丫头还把谎话信了个十成十,跟着就眼泪哗哗的掉。陆观颐暗骂管平波演戏也不通知一声,来不及酝酿情绪,悄悄的用力拧了下自己胳膊内侧的软肉,挤出了两行清泪。
场内的队员们见管平波哭了,呼啦啦的围过来,一叠声的问:“怎么了?”
陆观颐忙道:“她想二哥,伤心了。”
整个老虎营的队员齐齐觉得尾椎一股寒意直冲脑门,鸡皮疙瘩从踝骨爬满全身!想老倌想的哭了的人,绝对不是他们师父!
陆观颐轻咳一声,板着脸道:“天不早了,今日轮到谁做饭呢?我们娘们说话,你们少听。”
跟管平波混了这么久,多少知道她的脾性。不知道又算计什么,韦高义给了孟太太一个同情的眼神,带着人一哄而散。
孟太太心道这泼货倒是个节妇,可叹可敬。忙拿好话宽慰她,好半日才把人哄住。
管平波红着眼圈,拉着孟太太的手道:“太太,你一定要帮我。”
孟太太顺坡下驴的道:“好,好,我帮你。你如此忠贞,老天爷都会保佑你的。”
管平波道:“果真叫我为夫婿报了仇,日后定当重谢!便是我死了,来世结草衔环,必不相负。”
孟太太替管平波擦了眼泪,柔声道:“别说丧气话,邪不胜正,我信你能凯旋而归。”
管平波又憋出两滴泪,一脸感激的道:“谢太太!”
孟太太拍拍管平波的手,自回家安排了。
管平波戏演全套,一路抽噎到家,才收了眼泪,打水洗脸,挂好毛巾道:“白天的老鹰抓小鸡没分出胜负来?晚上再来一场!”
陆观颐:“……”
韦高义跳出来挤眉弄眼的道:“师父,你打什么坏主意呢?”
管平波呸了一声,道:“我就不许想汉子?我想我汉子怎么了?”
才进门的谭元洲听到这句,脚底一滑,险些没站住。暗道:姨奶奶你要点脸!装什么痴情女子?当谁没见过夫妻情深呐?你要对你汉子有一丝夫妻情义我就信了你的邪!
管平波扭头问谭元洲:“驴买到了?”
“买到了,”谭元洲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递给管平波道,“我跟孟百户套了半日近乎,从他的书房里借了册本地地形图,你看看上头写了什么?”
管平波走到近前,狠狠的踩了谭元洲一脚,鄙视的道:“文盲!”
谭元洲痛的龇牙咧嘴,管平波哼了一声,抖开地图册,果然是本地大致的地形。却是只标出了大概方位,几乎无太大的作战价值。管平波心道:将来得培养出自己的测绘队伍,画得出作战图才是。古时的舆图乃军事机密,上头年年查验,想必孟百户没胆子送给他们。此时又没个纸笔,管平波只好默默记在心里,再让谭元洲还回去。
孟家得了管平波的首肯,立刻动作开来。管平波所料不差,土匪历经生死,遇到仇家,嘴上叫的凶,权衡利弊时比谁都精明。便是要收拾管平波,也不急在眼下。跑来百户所谈判,乃是想摸清百户所内的路数,看能不能杀进来把粮食抢回去。几百年来,土匪与百户所相安无事,管平波抢粮的这一招,却是挑起了鹤蚌之争。双方心怀鬼胎的拉锯,孟志勇自然不会说那儿子被挟持的话,只装作烦管平波日日来他家闹着讨回首饰布料,欲除之后快。土匪则是要求分一半的粮食,作为杀管平波的酬劳。双方你来我往的谈了好几日,终于约定七月二十五日借口邀管平波赶集,堵在县城诛杀之。
七月十八日,管平波再放出风声,道是窦家挖有地窖,里头亦有上万斤粮食。消息飞快的传播,差不多的寨子都红了眼,要知道一个寨子也就几十号人,上万斤粮食,能吃多久?凭空掉下来的,不要白不要。为此,他们勾心斗角、合纵连横,都打着独占的如意算盘,好悬没把那三十六计使了个遍。
七月二十四日,众土匪窝的得力干将齐聚县城,各家寨主吵了三四天,终是定下了个章程。他们从孟志勇处得了老虎营的名单,议定谭元洲为魁首,谁有他的人头,便拿最大份的粮食。往下便是管平波、韦高义、潘志文等。陆观颐与紫鹃并老虎营里的七个女孩,直接归在战利品内,谁抢到了归谁。为此,窦家的地窖谁也不许事先打开,须得办了正事,再公正的分粮。
吵的心力交瘁土匪越发怀念能居中调停的崔亮,奈何崔亮已死,只得请孟志勇做见证,为此又被孟志勇谈去了一千斤粮食,才彼此服气。
而管平波也没闲着,石茂勋暂不能上战场,但已经可以下床。为了他个病患,谭元洲再准备了一头大青驴,途中可与管平波换着坐。管平波又用竹叶编织了套衣服,到时候罩在陆观颐、紫鹃与石茂勋身上,当做伪装。还顺了孟百户家两串大蒜,好捏碎了用气味驱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