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准备就绪,老虎营于七月二十五日凌晨悄悄的从百户所出发,直扑盐井而去。四把狼筅由韦高义与潘志文扛在肩上,其余的人单手拿着武器,另一只手抓住前一个人的腰带,摸索着前进。到此时,众人才知老鹰抓小鸡的意义,皆在心中暗叹管平波想的周到,却是不能交口称赞。只因为了避免说话分神或引人注意,每个人嘴里都含着块竹片,古时谓之衔枚,为行军专用,到了地头由上官检查,谁的不见了,军棍伺候。
太阳渐渐升起,驱散了夜里的淡淡凉意。众土匪摩拳擦掌等待管平波一行;百户所大门闭的死紧,预备坐收渔利;老虎营则是以每小时约三千米的速度在山中急行。从百户所到盐井,需要不停不歇的走三个半时辰。他们的时间不多,寅正出发,巳时末必须赶到。因为他们还得攻打,还得做出基础防御,方能保证万无一失。
未知的前路,让管平波略微体会到了当年红军长征的伟大。她在丛林作战时,雷达、通讯、枪械、汽车、专业的装备、完善的后勤一应俱全。而此刻她的人除了各自的佩刀与廉价的毛竹竿子制成的武器,几乎一无所有。她甚至不知道盐井的地形。可是他们不得不往前走。管平波感受着子宫内生命的游动,乐观的想,或许石竹盐井,就是她的井冈山,是她席卷天下的起点。手轻柔的抚过腹部,虽然我很欢迎你,但你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啊!
与石茂勋交替着骑着毛驴,没有表,不知道时间。管平波回忆着资料的细节,与脑海中粗劣的地图进行对比。大山里迷路很容易,但去盐井的路并不难找。来往的人太多,不通水路的盐井还须少量的骡马运输,沿着痕迹,在太阳高悬之时,看见了位于山谷中的片片盐田。
午时初刻,土匪没有等到管平波。百户所大门紧闭,拒绝应答。群龙无首的土匪登时各抒己见。有要去袭击百户所的,有要求先开窦家粮库的,彼此寸土不让,吵做了一团。
至未时,火气旺盛的土匪们终于吵出了共识,各派一人看守窦家,余者喊着杀了管平波为兄弟报仇的口号,浩浩荡荡的往百户所冲去。
孟志勇站在百户所的墙头,满脸堆笑,心中暗骂管平波不中用,怎么还有这么多强盗?
羊头寨的寨主怒气冲冲的在门口大喊:“孟百户,你说话不算话,当我们是棒槌!速把那娘们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孟志勇啊了一声,惊讶道:“她清早就出门了呀!”
石牛冲寨的寨主冷笑:“孟百户,我们敬你是几世的邻居,方跟你一起发财。你要不识好歹,休怪爷爷的刀不认得人!”
孟志勇一脸莫名,跳着脚道:“她真出去了!天不亮走的!还借了我们两头青驴!莫不是从水路跑了吧?”
石牛冲寨主呸了一声,喝道:“跑你娘!水路是我家天下,她跑了我能不知道?我劝你别打那官官相护的主意!当官的我杀的多了,不差你一条狗命!”
孟志勇慌乱的看着左右,颤声道:“快,快,快去喊阳秋来!”
土匪见了孟志勇的怂样,更为得意,扯着嗓子在城下骂的唾沫横飞!突然,百户所的城墙上齐刷刷的布满了弓弩。孟阳秋一身戎装上到城墙,居高临下的道:“何人敢在百户所撒野?不怕死的,尽管放马过来!”
羊头寨主仰天大笑,指着孟阳秋道:“你有种!”
孟阳秋冷眼看着颤抖不止的兄长道:“一众土匪,叫嚷着要杀一个漂亮的女人,这般谎话你也信?”说毕,一记飞枪掷下,砰的插入地心,断喝,“谁敢轻举妄动,我叫他有来无回!”
第89章 前夕
管平波立在土路上往下看,一条小河绕谷而过,形成了盐井三面环水一面环山的地形,是个很好要塞地形。有别于石竹常见的绿意盎然,盐井的后山是此地难能一见的石头山。底部人工架设着层层叠叠的盐田,越往上越显陡峭,想从后山袭击,一穷二白的他们暂时做不到。再看前方,河水不深,然而河边挖了壕沟,把一片平底圈的严严实实,只余下木桥与外界联系。
谭元洲看了一回,道:“不大好打。”
管平波轻笑:“如何不好打?”
谭元洲自知失言,兵临城下,怎可灭自己威风?忙笑道:“奶奶素有长材,我听指令便是。”
管平波又看了看周遭环境,命道:“时间不早,我们立刻入谷。”
众人无异议,一行人沿着山道蜿蜒向下。盐井位置很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位于山谷,其间情景一望可知,毫无埋伏可言。盐井有简易的瞭望塔,亦看见了他们。只见一行人里,又是毛驴,毛驴上还骑着个穿裙子的女眷,就当是商队欲来买盐,并不在意。
管平波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走到了山谷间,稍微绕行一段,躲到了盐井的视线外,原地修整。韦高义等人终于可以吐出嘴里的衔枚,难受的只砸吧嘴,拿起水壶猛一阵灌。他们原先拧盖的水壶自是落入了土匪手中,幸而练兵的茅棚里扔了些备用的,三五个人共用一个,勉强凑活。喝完水,又掏出口袋里的腊肉饭团,三两下的吞入胃中。
谭元洲一面吃着饭团,一面在探寻地形。不一时找到了一丛乱竹,旁边一人多高的草茂密生长。折回来,扶着陆观颐蹲在草丛里,用管平波编织的竹衣罩在她头顶,轻声嘱咐道:“毛驴我牵到别处,免的露了行迹。你们躲在里头,不可擅动。草丛中有许多蚊虫,你们隔一段时间,就捏碎些大蒜,或能抵御一二。”
石茂勋艰难的爬了上来,低声道:“谭大哥放心,我定能护住姑娘,你们也要小心。”
紫鹃惶恐的看着左右,抖着声音道:“我们会不会被发现?”
陆观颐找了个位置坐下,心中万分不安,忍不住道:“平波呢?”
管平波在下头做战前动员。出门前已经说过的话,耐心的重复一遍。只听她道:“我们在云寨被埋伏,在百户所被出卖,皆因客居别人的地盘。想要安全的等待巴州来接,寄居是条死路。我有孕在身,而你们分开了,就是盘菜。倘或落入土匪手中,只消把我们分开,大概唯有谭元洲还有一线生机,我们都是个死。盐井你们方才看见了,我们杀进去,毁了吊桥,加强工事,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奈何不得我们。这群土匪没文化,不懂科学,傻傻的留了个木桥给我们。待我们拿下此地,我带着你们做个活动的桥。夜里吊起来,有人来买盐才放下,保管万无一失。当务之急,就是趁着他们内里空虚,一举夺取。”
稍停,又继续道:“谭元洲会补上石茂勋的位置,三队注意配合。此前对着他们的青壮,我们都没吃亏,一群看家的老弱更不足为惧。今次我要保护元宵,也要担任号手,师父娘两个是生是死,就看你们了!”
韦高义与潘志文郑重的点头。
谭元洲从草丛里滑下来,管平波对着陆观颐的方向挥了下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孟阳秋在城墙上与土匪对峙,百户所内的废柴们早拉不动弓,小弩的杀伤力极小,幸而土匪们没有盔甲,勉强算得上威慑。此时此刻,他才知管平波把百户所坑了个彻底。两万斤粮食,在贫寒的石竹,足以让百户所怀璧其罪。几百年的均衡被轻易打破,剩下的是为了这些粮食,无穷无尽的厮杀。可他们能不要粮食么?做不到。在吃不饱饭的岁月,很少有人能经得起这般诱惑。
管平波就能抵御诱惑,她甚至连自家的存粮都不要了,就这么消失在石竹。或许这才是她的目的,横竖四面楚歌的她再无活路,不如设一场局,大家鱼死网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无辜,每一个人都是她的仇人。所有人一齐替她陪葬!孟阳秋面沉如水,好阴毒的计策,好狠戾的女人!
弓弩的箭头灰蒙蒙的,却比泛着寒光还可怖。斑驳的锈迹,等同于淬上了巨毒。悍不畏死的人类里,从来不包含土匪。坚毅果敢的品质需要信仰的滋养,而土匪眼中只有钱财女人。他们的确凶悍,却并非不可战胜。
土匪们举着武器,凶神恶煞的盯着墙头。孟志勇吓的抖如筛糠,低声道:“他们夜里会不会杀进来?”
孟阳秋道:“我们都是砖头房子,关上大门,每一座院子都是个堡垒,便是他们摸进来,又有何惧?”
“可、可他们能翻进百户所,就能翻进院墙……”
孟阳秋忍着气道:“那你想怎样?”
孟志勇没了答言,只好继续抖着。墙上的人也开始发软,他们早没了祖宗的悍勇,与寻常百姓无二。许多人的弓弩压根就是坏的,不过拿出来装相。看着土匪雪亮的刀锋,一个个心慌不已。
底下的土匪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来自不同的山寨,都不愿自己人送死。且没有攻城器械,轻易打不进百户所。所内丰厚的粮食,自成一体的水源,让他们能坚守一年。
羊头寨主突然发出一声冷笑,阴测测的威胁道:“你们的屯田不打算要了么?”
孟阳秋毫不示弱的道:“你们守在军屯里,寨子不打算要了么?”
双方僵持了足足半个时辰,百户所的人在孟阳秋的长。枪威胁下,不住的磕着牙齿,“毫不退让”。六家冲的寨主忍不住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现有防备,我们讨不着便宜,不如回城分了窦家的粮食再说!”
杉木田的寨主咬牙切齿的道:“太便宜他们了!”又酸溜溜的对牛头冲寨主道,“你们家有水路,倒是不怕他们。”
牛头冲寨主没好气的道:“水路又不是我一家的!再说我咽不下这口气!”
羊头寨主一声冷哼:“早晚我要他跪下叫我爷爷!走,回城分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