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节(1 / 2)

管平波笑笑说:“开了,我不懂挖矿,又不懂本地方言,正愁没人使,你倒撞了上来。”

马蜂摸不准管平波的态度,越发觉得她心机深沉。未免自己露陷,十分谨慎。双方彼此防备,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不相干的闲话。一行人好容易走到城内,天已是擦黑。彼时的百姓舍不得点灯,多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了这般时候,差不多的人家都吃完了晚饭,在廊下街头歇一阵子,就要吹灯睡觉。故此时城中该渐渐安静才是,却是嘈杂声远远传来,不知又发生了何事。

辨了好一番声音的方向,管平波皱了皱眉,二话不说带着人就往被他们当临时住所的刘大户家急行而去。到巷子口,果见乌央乌央的壮汉里三层外三层围的严严实实。一个个拿着镰刀锄头,对着里头,叫骂不绝。还有好些壮硕的女人助阵。

管平波的第一反应竟是,不愧是产铁的地界,居然个个都有铁农具!若是能普及开来,粮食产量只怕要翻番!

谭元洲知道马蜂最熟飞水,扭头问道:“怎么回事?”

马蜂在巷口听了一阵,才道:“宗族闹事。在喊叫你们交出甚张四妹,他们要正家法。”

管平波听着冷笑:“张家人?”

马蜂道:“那便不知了。”

李修杰满头雾水:“营长,里头的兄弟们怎地没有动静?没出事吧?”

里头的韦高义与石茂勋正抓狂呢!面对一群农民,不知该不该开门迎敌。这要是冲出去了,就难免有死伤。果真两边对上,外头少说得死十几二十个人。老虎营的教育里,最重百姓。是以留守的两位长官全不知如何应对,连李玉娇都没了主意。

张四妹听得外头的叫骂,吓的脸色发白、浑身发颤。孙张两家,数代比邻而居,最是亲厚,故她才嫁给了孙梁胜为妻。此时两族人并做一处,二三百精壮汉子堵了门,如何是好?她自是不想死的,何况叫族人抓了回去,且不知要怎生受辱。想到此处,她悄悄拿了把剪子藏在了衣裳里,果真不幸落入那般田地,爽快结果了自己,省的遭罪。

天色越来越暗,孙张两家骂声震天。见老虎营只管缩在院里,越发壮了声势,哐哐的砸起门来!韦高义立刻喊:“集合!”

本就等在院中的战兵迅速排好队列,韦高义一连串的命令脱口而出:“一局一二旗队守前门,三四旗队守后门!”

“三局一二旗队上箭楼,三旗队待命!”

“辎重队灌好水缸、备好锅碗瓢盆,准备随时灭火。”

顿了顿,又道:“李队长!”

李玉娇清脆的应了声:“到!”

韦高义看向李玉娇:“督战拜托你了!”

李玉娇点点头。老虎营全营进入戒备。

满脑子经典战役的管平波从来不敢轻敌,训练战兵时,张嘴不是“未算胜先算败”便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故韦高义即便明知道外头仅仅是些农民,在鸳鸯阵前不堪一击,也没有丝毫大意。何况但凡雄师,无不是尸山血海中杀出。孙张两家真敢冲进门,韦高义正好拿来练了兵!

一群人凑在一起,最容易丧失理智。本是因自家亲族莫名被杀,怕在县里抬不起头,遭人欺辱,遂来示威。然两家子血气方刚的青年凑在一处,你一言我一语,情绪节节攀升。老虎营一日内把城内地主打个翘死的事全丢在了脑后头,满心想的是打赢了宅子内的人,不独可以在四里八乡抖威风,争水的时候无人敢惹;更要紧的是刘大户家宅巨富,一张架子床就值几十上百两,顺手牵些汝窑瓶子青花碟子回去,就是一注财;还有那联想力丰富的,想起城中花魁的绝色风情,好悬没喷出鼻血来。待有人哐当一砸门,青壮们登时热血沸腾,一个个化作了青天,要把那胆敢逆纲常的贱妇拖出来活活打死,才叫正了一地的风俗!

飞水话本就奇吵无比,一群人哇啦哇啦的叫骂,马蜂听的脑仁儿疼。听他们嘴里骂着张四妹告死夫家,非弄出来当众滚了钉板再活活打死,可马蜂与宗族打老了交道的人,怎生不知他们盯的乃孙举人家的绝户财。不然他们何以打群架,还带着孙梁胜与张四妹的独生儿子,名唤孙隆仁的顶在前头?那孙隆仁才十二岁的半大小子,看着亲爷爷亲爹惨死,又被族人一顿哄,把亲娘恨了个死。

最后一丝余晖散尽,院内点起了火把,一个个弓弩手上了箭楼,蓄势待发。双方语言不通,韦高义派出的人喊了半日话,对方也听不懂。倒是站在树上的管平波见韦高义调度得当,有心锻炼他,故意不出声,静静的看着。

周遭几棵树上挂满了看热闹的闲汉,对着巷道指指点点。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道:“孙隆仁站在最前头,那张四妹被抓出来时,他真能手刃亲娘?”

另一人嗤笑道:“他亲娘差点勒死他,也算有冤报冤了。”

“哪有同自家亲娘讲冤仇的?他们读书人家,不是最讲孝道么?”

“读书人还讲大义灭亲呢!横竖我是一世都闹不明白他们的道道,且瞧热闹吧。”

刘大户家的门再是结实,毕竟不是城门。外头那多汉子一齐使力,终是打开了。孙张两家的人嘶吼着冲进院内,站在二楼的张四妹惊的浑身打起了摆子。双手死死握住剪刀,把眼望向窗外。

被人群裹挟进来的孙隆仁一抬头,与张四妹看了个对眼。张四妹看到儿子,怔了怔,心中恐惧顿时化作了熊熊烈火!满腹愤懑无处发泄——我怎么就生了个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

母子对望,彼此看不清脸,却齐齐感受到了刻骨的恨意。

两边人马杀做了一处。老虎营的鸳鸯阵自不消多说,韦高义万万没想到,飞水的打手厉害就罢了,农民竟也十分能打!当日他在石竹时,土匪是难对付,可百姓总归是容易吓住的。哪知到了飞水,这起扛着锄头镰刀的,比寻常战兵都不差!固然对方惨叫不绝,老虎营的战兵也连连受伤。打到后来,战兵们火了,手上再不留情。锄头镰刀终究不如正经的长。枪苗刀,何况老虎营还有阵法。须臾间,孙张两家就倒下了一片,彻底没了战斗力。孙张两家剩下的人顶不住,撒腿就跑。

张四妹看着儿子消失的背影,一颗眼泪滑下。闭上眼,狠狠回忆了一番儿女绕膝的岁月。再睁开时,眼泪已是不见。

门口又有了动静,箭楼上的人高兴的大喊:“营长回来了!”

张四妹顺着声音看去,见管平波大步流星的踏进院门,谭元洲落后她半步,亦步亦趋。后面是六七个亲卫跟随,前头是无数战兵迎接。火光下,她的肩章耀出刺眼的光芒。

张四妹每一次看到,都觉得震撼到骨子里。在一片恭敬的问好声中,张四妹不知为何,心中燃起了火焰!暗道:如此排场,不枉此生!

==============

第20章 分田

马蜂识字不多,每每打探了消息,皆是派人传口信。一则怕信上说不清楚,二则也怕遗失。然管平波正缺懂本地方言的人使,就把他给扣下了。窦向东想知道的事,由管平波亲自执笔,写了一封长信,令马蜂的随从带去巴州。

不出管平波所料,窦向东暂不想跟老虎营撕破脸。他不曾听过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却是知道,成大事者最忌讳四处树敌。他有的是地盘没打下,有的是敌人没制服。比起管平波,与巴州隔江相望的江城赵猛,无疑更有威胁。此刻跟管平波闹翻,他立刻要陷入腹背受敌的地步。如今的天下,好比战国,阴谋诡计、合纵连横。故窦向东不单不会来打飞水,还得维持表面亲热。

跟管平波打交道是极舒服的,她很少让人下不来台。每次看似出格,实则留了分寸。最过分的一次乃大闹祠堂,却是装作吃醋的模样。要紧的人自是知道她有二心,然底下的人还只当她比寻常堂客厉害些罢了,在巴州的地界上,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如此,窦向东捏着鼻子跟管平波玩父慈子孝的把戏,就无需同太多人解释。要知道底下的人,糊涂的多,明白的少。这等合了又分,分了又合的戏码演多了,他便嫌领头的没刚性无决断靠不住,早晚生了二心,另投别家。

窦元福才从潭州回来,就被管平波打下飞水的消息兜头浇了一脸。潭州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奈何窦向东是个实在的人。打过潭州便知道,往日窦向东不打,无非是没必要。觉得有必要了,随时可以打。飞水却是心心念念想夺回来,只没机会。

父子两个拿着管平波寄来的信,皆沉默不语。不跟管平波撕破脸,就要表现出“夺回”飞水的欣喜。一旦喜形于色,窦宏朗的砝码必定加重。素喜泼辣堂客的窦元福,头一回觉着巴州堂客当家的旧俗是如此的可恨!

窦向东放下信,缓缓道:“你弟弟是个什么性子,无需我多说。底下人胡思乱想我们管不着,管事们你给我稳住了。”

窦元福沉吟片刻,道:“管平波是劲敌。依儿子看来,比赵猛还难对付几分。”

窦向东道:“长远来看,是难对付的多。不过眼前赵猛若南下,我们且有一场硬仗要打。”窦宏朗顿了顿,又道,“我们在水路上打了这么许多年,赵猛那种豪杰,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如今都在哪里?他不打算往北边打,好端端的占了襄州作甚?兵家必争之地,他是有了面子,也捅了马蜂窝。朝廷立刻就派兵剿他。朝廷军不堪一击,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譬如我们原先见过的孔驸马,观其行事,便知是个难得的将才。他若去打,果真也打不下?不提朝廷将领,赵猛不事生产,一味靠抢劫度日。天下粮食只有这么多,他能抢到几时?我闲来无事常看史书,都说打天下易坐天下难。可古今往来,果真能打了天下的,又有几个不是事先坐稳了天下?举兵起势,动辄几十年光景,光靠抢,都是不长久的。因此,于赵猛之流,我们有能耐打,也不怕他。但他不打我们的主意,放一放无妨。或许不消我们出手,他就自灭了。”

说到此处,窦向东苦笑:“那管老虎与赵猛正相反。她尽捡别人不要的山沟里钻。你可知,那些山沟里也有宝贝,为何别人不要?”

窦元福道:“难打。”

窦向东叹口气:“是啊,难打,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她的强悍就在于此,贫瘠的地界,她能生出花来。三成税收……这要真能做到,周边蜂拥过去的难民就能把石竹的荒地全垦了!那深山老林立刻便成她的粮仓,我们还打不进去!这般角色,放着不管,不出三年,梁州与梅州就都成了她的地盘。阿爷是真后悔,去岁就不该抱着侥幸。各色机敏的战术信手拈来,元福呐,你是真制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