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元福低声道:“阿爷,你说她想……做什么?”
窦向东瞥了长子一眼,道:“她和谭元洲,是打不下这份天下怎地?八大金刚有一个算一个,除了出身,哪样不比你们兄弟三人强。我们做主人家的,知人善用便好。可如今我们可不再是谭元洲的主人家。阿爷错算的事多了,只没料到两桩错处挤在了一起。谭元洲是孤儿,无牵无挂,我早该让他娶妻生子的。当年他不愿,我没理论,哪知应到了今日。”
窦元福道:“抛妻弃子的男人多了,便是有结发妻子,又如何能比的了可助他打天下的女人。再则,管平波未必看的上谭元洲。”
窦向东揉揉太阳穴,他当然知道谭元洲还不曾得手。天下间哪个女人不想嫁个比自己强的?管平波现不把谭元洲放在眼里,将来呢?人是会变的。窦向东不由想起谭元洲第一次上船,面对强敌时,那悍不畏死的姿态。那年谭元洲多大?十六七岁吧?浑身的血,浑身的伤,哪怕在高烧中,也一声不吭。这样的男人,降服管平波,不过早晚的事。何况,他们两个,都还太年轻。
暂对付不了的事,窦向东只能暂时搁下。略一思索,就吩咐窦元福道:“你准备一下,下个月我们进攻丽州。”
“是!”
梅州,飞水,刘家集。
一片难得的平地上,群情激奋!为首的一个五十多岁,身着直裰的老者,愤怒的冲韦高义喊:“女人怎么能算人头!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韦高义张大着嘴,不明白为什么他主持佃个田也能闹出这般动静。老者名唤李光华,看样子是读过几日书的,范儿端的十足,周围一圈人拥簇着,好似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一般。
旁边一个穿着短打的粗嗓门汉子,名唤钱兴运的嚷道:“就是!如果女人也算人头,那不是养了三个女儿的袁德水家,竟可以佃十五亩,他哥哥家竟比他家还少了!女人家不顶用,他种的来吗?”
在梅州,没儿子的人家,常被公然羞辱。袁德水被点名,也不敢吱声,缩缩脖子,躲到人群里头去了。
韦高义没好气的道:“十五亩怎么就种不来了?女人不照样下地!”
钱兴运道:“能犁田吗?不能犁田算个屁的下地!这般分法我不服!”
同来的侯勇听不下去了,一撸袖子道:“你管旁人能不能犁田!说的好似你家的地一般。我们自己的地,爱怎么租怎么租,你管的着吗?”
马蜂抽出刀往田埂上一插!大喝道:“吵什么吵!都别吵!有本事你们自己吵去,别拉着我传话!”两帮彼此说话听不懂的人也能吵起来,当真邪了门了!
众人齐齐被镇住。马蜂又用飞水话一字一句的道:“刘大户家的田归我们了!现我们要招佃农!每人可佃三亩,年底只收三成租子。这都是上好的水田,不赶上天灾,一年轻轻巧巧能收一百五十斤稻谷,这般划算的买卖,你们不做,有的是人要做。无非是看你们离的近,是本村人,才先问问你们。你们不满意,我就去县里张贴告示,不怕没人来。你们自己想清楚了!”
穿直裰的李光华不情不愿的道:“自来女人家都不算人头的。你嘴上说着三成租,可要女人也算人头,女人也要交租了!这么算来,租子不就高了么?”
马蜂冷笑:“对啊!你觉着划不来是不?那就别租。”说毕大喊一声,“愿意租田的来报名,不想租田的就散了吧。”
那只见女儿不见儿子的袁德水,在人群里天人交战。他家是没有田的,三成租的田着实诱人。刘大户家的田还特别好,靠着水边,种起来不费力。农忙时节请些人,把田给种了。再使女人去山上佃些旱地种红薯,便是租子高些,田里有水稻,也不怕。可看看左右,硬是不敢吱声。
也有几个有儿有女,只家族不大,势单力薄的想佃,又畏惧李光华等人的威势,皆不答言。看了看严肃的李光华,不住腹诽,你有田有地,原不关你事,怎地要拦着人家佃田了。
李光华也知道本村没田的多,一味拦着,乡亲们嘴上不敢说,心里必定怨恨。僵持了许久,他退了一步道:“女人不能算人头,余者随便。”
袁德水眼神暗了暗,女人不算人头,他能佃的就少了。儿子生的多的又是另一番想头,跟着起哄道:“对!对!女人种不了田,没必要算他们的。”说着就喊出了心里话,“刘大户家的田那样宽,荒着不好,不如男丁可多种几亩,岂不是产量更高?”
韦高义心中暗自骂娘,然后你们就把女婴全溺死了!当老虎营傻啊!?女人的确不能犁地,飞水还好,借着产铁的地利,有足够的铁农具。天下使木家伙的多了,那木头家伙想挖进土里,得是下死力,一百个女人里九十九个没这本事。要说田不给女人种是对的,可女人头上没顶块田,就活不到成年。阴阳失调,是闹着玩的么?可这话偏不能此时告诉百姓,省的节外生枝,招来反弹。
马蜂脸色一沉,自有一股煞气。懒怠再废话,喊上韦高义就走。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马蜂一行人越走越远,袁德水再也忍不住,喊道:“等等!等等!你别走啊!”
马蜂和韦高义装作没听见,一径往前。想租田的生怕他们从外地招了人,呼啦啦的拔腿就追。韦高义的话他们听不懂,团团把马蜂围住,陪笑道:“别恼,别恼,这不是商议商议嘛。我们飞水人说话吵,只是聊聊,不吵架的。”
马蜂才松了口,道:“那便开始吧。”
第107章 明抢疯死求生
第21章 明抢
管平波曾说过, 在世间,做好事比做坏事难;做好人须得比做坏人更多心眼。韦高义先前不懂,此刻面对一群挂着脸的农民, 再没什么不懂的了。苍梧郡在朝廷范畴内, 皆不算富裕。北边依靠长江还好, 南边山林密布之处, 穷到溺杀女婴成风。他们不知道没人养女儿,将来难娶亲么?知道。可是一方面赌那个万一,另一方面着实是养育困难。就这么一个穷的叮当响的地界,凭空掉下一丘肥田, 竟是没有高兴的人!
李光华等不需要佃田的, 自问腹中有几本书, 便觉着老虎营行事张狂,不合传统。至于传统因何而起, 无需深究。他们并不知自古以来四个字包含的是变迁, 且即便他们有限的生命里,不停的发生“一代不如一代”的故事, 他们也永远坚持着所谓的传统。这些人里,有些是既得利益者, 有些是以为坚守了传统就会成为既得利益者。因此, 所谓传承并不为传承, 不过是维护现在自认为有利的模式罢了。
韦高义拿出一叠契,再三强调:“土地不可转让,一旦查出, 不管你上头种了什么,即刻收回。”
农民们听着马蜂的翻译,胡乱的点着头。
刘大户的土地辽阔,一个村竟是分不完,只得暂空着,暂做军屯。一行人回到城中,天已黑尽。韦高义只觉得比打了一场仗还累,万分怀念好说话的石竹人民,心中对飞水生出了无尽的厌恶之情。刘大户种的单季稻,再有两个月即可收获。一望无际的碧绿田野,相当于白送他们上千斤粮食,竟还不知足!
然而次日还得接着跑,就如同在石竹一般,打土豪分田地。可飞水境内,皆是一般的难缠。土豪好打,土地难分。飞水的百姓自然有着侠客梦,奈何这一群侠客居然不按他们想象中的出牌,执拗的飞水人便不肯买账。只把老虎营的人憋的一肚子火。想他们在石竹,行到哪处不是百姓夹道欢迎?轮流护送宣传队去演出时,哪个没接过百姓硬塞到手中的食物?结果到了飞水,简直费力不讨好。动辄上千斤粮食的赠予,如此大的手笔,只怕除了管平波再没人干的出来。石竹当时冬天,还没捞着这等好事呢!飞水人忒不讲道理了些。
更不讲道理的还在后头。管平波最不喜安营在城中,城中狭窄不好练兵不说,温香软玉也容易泡软战兵的骨头。站住脚后,就择了城对岸的一处地,重新盖起了军营。石竹运过来了许多后勤人员,有石竹盐井在前,修的飞快。至九月,军营大致规划出来时,飞水全境进入了收获时节,老虎营也撤回全部兵力,收割着划做军屯的稻谷。
原本喜气洋洋的日子,便有地方生出了故事。还是头一回分田的那刘家集,听名字便知是刘大户的本家。管平波为了破坏宗族势力,刘氏族人被她拆的七零八落,强行迁走。余下的只有往日的杂姓人家。
田野里四处都是打谷子的人,好不热闹!一片喜气洋洋中,却有一妇人站在田埂上骂的唾沫横飞!原来是老虎营租田只按人头算,连生三个女儿的袁德水,倒比他生了两个小子的哥哥袁德木还多得三亩田。三亩田便是四百五十斤谷子,如何让人不心动?袁德水生不出儿子,他母亲袁大娘一百个不满意,自是偏心长子。此刻便是袁大娘为着袁德水婉拒了袁德木家的“帮忙”而骂街。
袁家三个女儿最大的才八岁,最小的年方三岁。听到奶奶的喝骂,一句话都不敢说,一人一个背篓,赤着脚捡着田里落下的稻穗。袁德水两口子只低头干活,不顶嘴也不搭腔。
袁大娘气的非同小可,捶胸跺足的骂:“五两银子聘来的扫把星,带了三个小扫把星!我袁家做了多大孽,才娶个扫把星过门!剁脑壳死的、砍脑壳死的!你大哥的好心当做驴肝肺,你那三个贱丫头,吃的了那么多粮嘛?你们两口子,将来难道不要侄子养老送终!?那老虎营也是!从来没有算女人人头的!女人家干不了活也吃不了多少米,怎么就不能把田多分点给男丁了!你们现看看!看看!德木家两个半大小子要吃穷老子了,德水家三个丫头,倒余粮满仓,哪有这样的道理!”
就有好事的来主持公道:“很是,德水你该让让才是。”
袁德水依旧一声不吭。他现在生不出儿子,将来或能生的出来呢?趁着有田,多打些谷子,便是吃不完,卖了攒了钱,好好过日子不行么?人心总是自私的,吃进嘴里的肥肉,哪有吐出来的理。
袁大娘见说不动儿子,就在田埂上打滚哭闹起来。一时要吃耗子药寻死,一时要用裤腰带上吊。偏生袁二姐看见奶奶脚边好一挂稻穗,蹬蹬跑过去捡。袁大娘顺势一个窝心脚,就把袁二姐踢到了田里打了两个滚儿。喝骂道:“赔钱货!你有脸在田里窜来窜去!我今天打死你算完!”
背篓里的稻穗撒了一地,袁二姐痛的蜷缩成了一团。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德水嫂看不得,顶了句嘴道:“她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妈何必下这般狠手。”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袁大娘登时跳起,炮弹似的冲到田里,揪着德水嫂就是一阵暴打。袁三姐当场就吓哭了,袁大姐急的在一旁跳脚,不住的哀求:“奶奶别打了,别打了……”
德木嫂正嫉妒小叔子家的田比她家多,在旁边阴阳怪气的挑拨:“原先有古法,生不出儿子的妇人,打一打便能怀男胎,或许经历了今日一遭,明岁你们就有弟弟抱了呢!”
田里做活的人听见,哄的笑开了。袁大娘本就深恨儿媳生不出儿子,让她儿子有绝后的危险,听了大儿媳的挑唆,越发打的来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