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波笑笑:“不要紧,年轻人哪个不犯错?石茂勋不也还在闲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元宵抬起头,痛苦的道:“可是他们都死了。”
“嗯?”
元宵哭道:“如果……如果……我最后没有敲响哱罗,贺阳云是不是就不会死?杨怀珍是不是也不会死?”
管平波道:“到了那个地步,就已经没有任何生路。我说你失职正因如此,绝处逢生听起来热闹,可又有几个人能做到?众人只会记得那千万分之一的概率,忘记了彻底栽入谷底的其它。你有错,我已经处罚过你了。尸位素餐,一撸到底,便是你不服,我也不会多搭理。至于最后的反击,你至少为他们争取到了做烈士的机会。让他们的家人能在虎贲军的庇佑下生活。”
元宵心中一突:“那些……叛变的家眷……也要受牵连么?”
管平波道:“还记得你初入门下,走不好步伐,我拿鞭子打你事么?”
“记得。”
“主将的鞭子比敌人的刀更可怕,军规比敌人的屠杀更骇人,才会有军纪的威严。”管平波平静的道,“这话我说过很多次,你们都没有真正理解。我们还远远没到可以不牵连家族的时刻。军属既受优待,叛军军属自然也要受惩罚。”
“你会杀了他们么?”
“不会。”管平波的声调没有任何起伏,她只是阐述事实般的道,“但把他们赶出村子的话,一群老弱妇孺,早晚都是会死的。”
元宵轻轻打了个寒颤。咽了咽口水,又问,“那,那潘家呢?”
烛心噼啪一爆,屋内骤然闪过耀眼的光辉,瞬间又回到昏暗的模样。管平波的脸色有些晦涩,元宵忙岔开话题道:“师父,我明日不跟你睡了。”
管平波垂头问道:“怎么了?”
元宵低声道:“夜夜吵的你不安生。”
管平波笑了笑:“无妨。待你肩伤好了,再挪出去吧。”
“太久了。”
“不过几十日的功夫,不打紧。”管平波道,“你右肩伤的不轻,我白日里不得闲,你自家有不舒服的多跑跑军医院,叫他们瞧瞧。”
“嗯。”
管平波替元宵掖好被子,挥灭蜡烛,便道:“睡吧。明日我弄几条金鱼回来给你定定惊,便没那么容易做噩梦了。”
元宵惊讶道:“师父,你怎么也迷信起来?”
管平波但笑不语,安慰剂疗法便是后世也是治疗的主流,信迷信弄坏了脑子,总比战后应激好对付的多。
黑暗中,元宵往管平波身上靠了靠,低低的道:“师父,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管平波笑道:“我对你们哪个小妹子不好了?你们姑娘治腿伤的时候,不也是我带着睡的?惯的她如今只要旧伤发作我又没发现,便要冲我发火。我八成是前世桃花债欠的太多,这辈子专管来还你们的债。”
抓住管平波被子的手紧了紧,闭了眼的元宵又突然睁开眼,惶恐的道:“我来不及记住全部的人。有些烈士被我漏下了怎么办?”
管平波道:“你的记录不过是一面之词,我还要看李游击的判断。”
“那……要还是有漏下的呢?”
管平波沉默了良久,才道:“那就是命了。”
元宵含泪看着管平波,张着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管平波拿袖子拭去元宵脸颊上的泪,一字一句的道:“世间永远不会有绝对的公平正义,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尽力而为。”
第202章 回敬
第154章 回敬
参谋部会议室内,管平波面如寒霜。石竹的神转折打的她措手不及!她原本预备翻年过后调整编制, 增添千总一级管理各地营地, 而诸如潘志文等游击, 则顺理成章的统管周遭几个营地。
虽虎贲军囿于人才稀缺, 地盘不大, 可长此以往,做到一方诸侯实乃铁板钉钉。她想的最坏也不过是第二个石茂勋。她半个苍梧郡的地盘,白养几个弟子绰绰有余。但她到此刻都没想明白, 万千条道路,潘志文何以选了最愚蠢的那一条?然人已在当日被李恩会射中后, 抢救无效死亡, 她再问不出答案,亦没兴趣再问答案。
深吸一口气, 扫视着屋内众人, 管平波缓缓开口道:“石竹事已至此,我不想多说废话。要紧的是反省, 以避免将来犯同样的错。石竹很具有代表性, 须得把弊端一一梳理明白。卷宗昨日已分发传阅,诸位有何看法?”
方坚率先道:“石竹营死伤过重, 当务之急乃调一部分人驻守石竹。一则盐矿要紧;二则鹤州为新地盘, 各方本就不安分,只怕土匪地主见石竹出事, 想方设法的钻空子。与其再打一回,不如防备在头里。”
管平波点点头道:“故李游击留了一半骑兵在石竹, 着实机敏。孔将军很会带人。”
孔彰谦虚道:“将军过奖。”
白莲思路又是不同,略略组织了下语言,道:“我细细看了石竹种种,大致有以下几点。第一,潘志文与杨欣结婚后,就不该再在一处。一个地方四大头目,两个成了一家子,太易生贪腐;第二,元处长作为稽查,未尽职责,过分信任游击。故将来游击与稽查两位最好是生人;第三,当地知事尤子平亦有监督之则,此前却没有写进条例里。
也就是说,他可监督可不监督。积极的人自是样样想在头里,不积极的人脖子一缩,便是想罚他也没凭据;第四,地盘越大,对地方的控制力越弱,知事对理念的理解便越浅薄。
故我认为将领是否调动另议,但知事须得常常调动,且调动之前须得回镇抚部培训、考试。就如朝廷京查岁考,天下之大,总有好地方歹地方,有能耐的往上县去,没能耐的往下县去。下县再干不好,或是叫他回来重培训,或是索性做降职乃至直接开除。”
白莲话音未落,屋中的人纷纷侧目。她这几点直指石竹营管理混乱的核心,一点脸面都没给管平波留,好胆色!管平波神色毫无波动,反而道:“说的很好。发现问题、提出问题、才能解决问题。白知事既然已提出问题,那便再往深想一步,把解决方案一并提出来。先出个草稿,拿来会上讨论,再定细则。”又转头问李玉娇,“叛军档案找出来了么?有多少家眷是我们治下的人?”
李玉娇答道:“根据我军异地当兵的政策,此前巴州送来的二百人早已分散在各营。留在石竹的不过二十八人,余者皆是梁州各村选上来的农民、旷工。其个人档案与家眷名单皆已整理成册,请将军处置。”
管平波淡淡的道:“很好。此条军规早先就有写,叛军三族流放,照章办事即可。但要记得同时抚恤烈士家眷。一悲一喜,最能震撼人心。”顿了顿,又对陆观颐道,“距离清明不远,着宣传司排演石竹事,与清明前公演。至清明当日,组织各地祭祀烈士陵园。派出巡视组,查看各地思想建设。有疏漏者,当地知事当即撤职查办!”
陆观颐怔了怔:“会不会太严苛了些?”
管平波道:“非常时刻行非常事!石竹大事,军中不定震荡多久,这等时候还不知道绷紧弦,平素里更指望不上。虽识字的人不多,也不可太放纵他们。便是不指望他们有多大的能为,自己须得站直了!
元宵千万般不好,她的信念从头至尾不曾动摇。我当着你们开小会说的话,想要基层个个人中龙凤是不现实的。真有能耐,也升迁至我跟前了。这就是我为什么极重视孩童教育之故。基层的形势有时候比中枢还要复杂,没有足够多又机敏又有文化、且能组织分工协作搞生产的人,所有的一切不过是空中楼阁,容易有第二个石竹,第三个石竹产生。”
孔彰心好累,曾经生死与共的袍泽都能背地里捅刀,人与人之间还能不能有信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