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赖乌孤战败,他亲手斩下了乌纥提的头颅,就算是与幼年的自己一刀两段了吧。孔彰闭上眼,他知道自己对姜戎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情。那里曾是他的家,困于京中时,魂牵梦绕想回去的地方。可他一次次斩断了自己回家的路。至今日,再不必有所纠结,因为从今往后,再没有了任何纠结的资格。
思念犹如潮水,涌进了孔彰的心田。
“迦南……”孔彰轻轻的呼唤着。我今日差点杀了你的舅舅,翌日,或许还会北上,去杀你的父亲……
如果死后真的有亡魂,他该用怎样的面目去见迦南?可他双手果真沾满了汉人的鲜血,他又如何面对母亲?草原长大的汉子,酒量非管平波可比。正因为如此,他无法被酒精麻痹,逃避不了他天生带来的尖锐的问题。
孔彰单手捂眼,他的命运从踏出西姜土地上那一刻彻底扭转。半生颠沛,西姜的过往仿如隔世。他并非多愁善感的人,只是老天有时候太操蛋了!孔彰怒的翻身而起,不幸动作太大,震裂了伤口。孔彰痛的一个激灵,然鲜明的痛却让他瞬间清明。古来征战几人回,既做了军人,自然是今宵有酒今宵醉,因为漫漫征途,谁知道哪天嗝屁。解开心结,顿觉神清气爽,利落的翻出绷带缠好伤口,回帐睡觉!
次日清晨,虎贲军内没有响起熟悉的哨声。连续三日的假期,让睡不够的年轻战兵们纷纷睡起了回笼觉。管平波一口气睡到了午时,还是被宿醉折磨的头痛不已。这辈子的身体真的是……该去做大家闺秀练绣花。说起大家闺秀,管平波猛的想起那倒霉催的敬敏郡主,有气无力的唤人道:“谁在外头?”
苏小小探了个头进来,笑道:“将军醒了?”
管平波奇道:“你怎么在这儿?”
苏小小道:“昨晚你喝多了,怕你吐了要换衣裳,斐队长就把我请来了。结果你安安生生睡到天明,他白欠了我的人情。”管平波笑了笑:“正好,你去后勤看看敬敏郡主,顺便问问姜戎抓的良家子们要留要回的弄清楚了没有。要走的赶紧打发了,趁着天气暖和,还能补种一茬土豆,省的回去饿死。要留的更费心,得开始讲规矩,参与官话学习与日常训练了。”
苏小小道:“海右郡都叫蛮人占了,通没几个肯回去的。白司长正点人呢。还有我们的驻地殿下给了没有?总不能一直呆在城外吧,便是我们肯,周遭的百姓还未必肯呢。”
管平波一拍脑门道:“是了,我已看好了地方,却忘了同他说。江南不比苍梧,人口密集,圈哪都得搞拆迁,没他帮手可不行。”
苏小小好奇的道:“你看中哪儿了?”
管平波道:“江北。”
苏小小瞪大眼:“那不是姜戎来打,过江都不用了?”
管平波笑道:“长江又不是真天险。再说了,我们虎贲军还怕姜戎来打?来的路上埋二里地的地雷,保管比长江凶残多了。那里地方大,除却军营,后勤的厂房皆可设在左近。到时候江北可就热闹了。”
“厂房要迁来,那不是又有服装厂?”苏小小撒娇道,“我要当厂长!”
管平波用手指在苏小小的额头弹了个镚儿:“你还嫩着些,过二年再说吧。”
苏小小嘟着嘴,哦了一声,又道:“对了,那什么郡主怎么办?”
管平波淡定的道:“她应是无处可去的,收编,哪处塞不下个人。”
苏小小道:“你不怕孔将军炸毛啊?”
管平波笑道:“你家孔将军犯不着跟个小姑娘死磕。何况后勤想见到他可不容易,你不是最明白的那个么?”
苏小小吐吐舌头道:“孔将军不要我,管将军要了我吧。”
管平波笑道:“管将军惧内,要不要你得陆镇抚说了算。行了,别闹了,快去干活。不听话我就把你送给绥王,将来放宫里做娘娘去!”
苏小小想起自己对窦宏朗下场的猜测,顿时汗毛直立,飞快的跑出主帐,干活去了。
第243章 册封
第40章 册封
贺赖乌孤的战报八百里加急驰入姜戎京师。伊德尔震惊的看着战报上罗列的伤亡与损失,久久不能言语!他不至于把虎贲军当盘菜, 却从来没想过, 虎贲军能强大如斯。如果说贺赖乌孤的第一次交锋是因他错信了管平波, 那么第二次交锋便是实实在在的实力差距。
伊德尔一直以为, 绍布与查干巴日的战亡, 是因中了圈套。至此时方才明白,若没有那个圈套,只怕绍布都杀不进潭州城。伊德尔背着手, 暴躁的在殿中来回走动。窦向东中风了,蹬腿是早晚的事。阻不了管平波的皇后路, 便阻不了管窦两家的联盟。郭昊空想的那些小人伎俩, 在实力面前,不堪一击。因为与管平波反目会死, 而联盟能活。窦宏朗没蠢到家的话, 他知道该怎么选。
南北划江对峙的局面竟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形成了!伊德尔脚步一顿,如鹰的眸子冷冷的盯着挂在墙上的舆图, 苍梧等地不值一提, 然淮阳与江南缺失,如何能叫天下?可骑兵占不了优势的话, 又要怎样才能夺取江南?伊德尔的拳头重重砸在案几上, 低喝道:“请太子来!”
装死的太监低眉顺目的退出了大殿,不一时, 太子布日古德进了门。伊德尔面无表情的道:“陈朝火器营的工匠在何处?”
布日古德怔了怔,有些想不起来, 忙道:“儿子去查查。”
“立刻!把所有火器的工匠都带入京城!”伊德尔沉声道,“包括虎贲军的工匠,不惜一切代价,策反他们!”
听到虎贲军三个字,布日古德一凛,果断的应了声:“是!”
被姜戎唬的魂飞魄散的楚朝工部,听闻管平波看上了江北的土地,欲做驻军之所,而不是带着大军回苍梧,喜的屁滚尿流。以不合官僚体制的速度飞快的拆迁。当然,被姜戎打过草谷的地界,本来也不剩多少居民。战乱来临时,人命草芥不如。短短的半月光景,应天城外的死亡人数不忍统计。江北的街道上,江南民居特有的秀丽不复存在,只剩断壁残垣。就如虎贲军的潭州城。那般繁华需要上下齐心、汲汲经营多年才能奠定,毁坏却只用一瞬间。
唐春荣抱着柴禾,低着头小跑着往厨房而去。虎贲军漫天烟尘的大工地上,每个人都忙碌非常。她什么都不会做,生怕再次沦落,只好主动跑来厨房打下手。曾经的华服被剥掉,很长一段时间,她再不需要衣服。不料峰回路转,她被套上了军装,成为了虎贲军中的一员。
把柴禾放到指定的地点,唐春荣累的瘫倒在地。做俘虏的经历摧毁了她的身体,让她变的比做郡主时还要无用。唐春荣靠在柴堆上,眼泪扑扑的掉。她再也不是郡主了,父母兄弟不知道零落去了何方,昔年的养尊处优好似黄粱美梦,睁开眼便回到了现实。艰难的支撑起身体,却又一个踉跄,栽到了地上。厚实的大手把她从地上扶起,唐春荣回头看到个男人的脸,吓的后退了好几步。
憨厚的战兵原地立定,摆着手用字正腔圆的官话道:“你别紧张,我没打坏主意,我们虎贲军的军纪很严的,你别怕。”
唐春荣咬了咬嘴唇,她们初入虎贲军时,盼望的是他们比姜戎和气一点点就好了。她们没有一个人想到,还有再次做人的机会。所有的战兵都被勒令不许惊吓冒犯她们,才有眼前人慌乱的解释。可她依然会害怕,害怕自己一不留神,又重回地狱。
炒菜的大妈拿菜勺打了下战兵的手背,笑骂道:“送完东西就出去,厨房本来就窄,别在这里碍事。”又对唐春荣爽朗笑道,“搬不动了便歇歇,别逞强。你是读书识字的人,将来去学里做先生,犯不着练力气。”说着不知从哪里摸了块糖,塞到她手里,挥挥手道,“去吧,去玩吧。”
唐春荣看着手中的糖,才收的眼泪再次决堤。她曾经不喜甜食,王府中的食物总是甜腻的,尤其到了夏天,半点提不起胃口。但此时在六月的厨房内,她飞快的把糖含进了嘴里,甜进了心底。
大妈揉了揉她才剪的短发,道:“别哭啦小郡主,我们虽然有些累,但你习惯就好。外头好多人想进来都不能呢。”
唐春荣抽噎着道:“我不是小郡主。”
大妈不以为意的道:“不是就不是,郡主又不是甚稀罕物事。我们的郡主那会子带着同学往厨房偷吃,还被我拿扫帚撵过呢。”
唐春荣瞪大了眼,又听大妈长长一声叹息,还当她要感伤什么,却是听她道:“甘临郡主出师了,她再来偷吃的,我可打不过她了。”
唐春荣:“……”
“嗳,我要炒菜了,厨房越来越热,你别呆着,你不惯这里,仔细中暑。现在的药可得紧着受伤的战兵用,没药吃硬扛着难受。”大妈又摸出把瓜子放到唐春荣的口袋里,“走吧,丫头。”
唐春荣不好再留,低着头往外走。运气很是不好,正巧撞见了巡视的孔彰。二人一照面,唐春荣又难以抑制的哆嗦不停。她无法忘记端悫姑姑被强行拖出宫时凄厉的惨叫,更无法忘记姜戎骑兵灭了陈朝后自己噩梦般的经历。巨大的落差让她深切的明白权势的力量。当年皇家能对孔彰肆意凌。辱,在尊卑颠倒之时,孔彰便可对她生杀予夺。蝼蚁尚且偷生,唐春荣当然还想活。
上位者不可轻易表达喜怒,因为永远无法避免身边混有小人。这就是为什么孔彰发过脾气后,管平波必须得刻意关照唐春荣的原因。如果管平波有丁点的疏忽,唐春荣只怕已经悄无声息的死了,锅还得扣在孔彰头上。虎贲军并非世外桃源,一样有权力争斗,一样有蝇营狗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