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予安听得这句,面上的怜惜越甚…
他想起当初相伴之际戚氏的温柔解意,又见她如今这般境况心中所思竟还都是为他着想…柳予安那双眼中化开几分柔情,他握过戚氏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柔声一句:“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等这话一落——
他便又替人重新掖了掖身上的被子,跟着是又一句:“我出去看看,你且好生歇息,等解决那些事,我再来陪你。”
戚氏闻言还想说话,可看着他面上这样一幅不容置喙的神色便又把话咽回了喉间,只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柳予安见她不再说话便又同冯氏说道了一句,跟着是转身往外走去…外间还是那样一幅热闹模样,丫鬟、婆子人数众多,即便周承棠想硬闯也闯不进去。
周承棠生来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往日她是天之骄女,无论走到哪都是受人敬拜的,可如今这小小一个侯府的下人都敢阻拦起她…她心中动怒,面上也是一副阴沉之色,只是眼瞧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从布帘后头走出,她面上所有的怒色和阴沉顿时消了个干净。
“信芳,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出来见我的…”
周承棠一瞬不瞬看着人,她的面上挂着近些日子少有的笑,连带着声调也很是柔和…她就这样穿过一众丫鬟、婆子,看着柳予安越走越近,口中仍旧跟着一句:“你信我,我真得没有害她,这一切都是戚氏的苦肉计。”
柳予安挥了挥手,原先围在周承棠面前的人都往两处散去。而他就这样负手站在周承棠的面前,居高临下得看着她,他什么话都不曾说,只这样冷着一张面容看着周承棠,却是等她说完,他才开了口:“你可知道戚氏差点就死了?苦肉计?周承棠,你来与我说,这样的苦肉计是为了什么?”
周承棠原本以为柳予安出来是因为相信她…
可如今听着他话中的冷声,看着他面上的阴沉,她原先朝人伸出去的手便这样悬于半空…周承棠怔怔看着柳予安,她的红唇一张一合到最后也只是苍白的解释一句:“柳予安,你为什么就不信我?”
她往日的确骗过他许多回,可这回,她真的没有骗他。
她是真得被冤枉的…
她是恨戚氏,恨不得让戚氏和她肚子里的那个东西消失在她的眼前,可她不傻,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那样的事?那日明明是戚氏那个贱人故意激怒于她,而她也不过是轻轻一推,她那个力道根本不可能把戚氏推倒在地,更加不可能让戚氏小产!
周承棠想到这是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伸手想去握住柳予安的袖子:“柳予安,你…”
只是还不等她握住,柳予安便往后倒退一步,他依旧居高临下得看着周承棠,眼瞧着她这样一幅失神、苍白的模样,口中也不过冷声跟着一句:“我和你纵然还有夫妻名义,可柳家却已容不得你,宫中的马车马上就会过来,日后你便在庵中好生清修赎清你的罪孽吧。”
等这话说完——
柳予安也不再理会周承棠,他重新转过身子往里走去。
周承棠就这样看着柳予安决然离去的身影,颓然得坐在了地上,她张了张口似是想唤他,可还不等她出声,柳予安的身影便已穿过布帘消失不见了…她撑在地上的手紧紧攥了起来,她为了柳予安付出了这么多,可这个男人呢?
他的心中根本就没有她的位置…
周承棠想着自己往日是如何骄傲?可自打嫁给这个男人后,所受的委屈不知有多少,如今还落得这样的下场…当初她不管不顾要嫁给柳予安为得不过是能与他共白首,可若是如今这样便是她的结局,那么她所付出的那些又有什么意义?
…
相隐斋。
霍令仪正在临摹李怀瑾的字帖,眼瞧着杜若进来也未曾抬头,口中倒是说了一句:“怎么样了?”
“今儿个午间已被送去常觉庵了,柳家没有一个人送她,奴远远瞧着那位倒是清瘦了不少…”杜若这话说完,便又挽了两节袖子替人研起磨来,是又跟着一句:“倒也难怪,这也才几月光景,那位也算得上是大起大落了。”
等这话一落——
杜若是又笑说一句:“以后总算没有人再会来烦您了。”
霍令仪闻言,手上的动作也未停,她临摹有一段日子了,虽然和李怀瑾字体的风骨还有几分差别,可总归也长进了不少…等落下这首诗的最后一个字,她才淡淡开了口:“我和她的恩怨早该散了。”
这一回事情闹得太大,宫中两位为平众人的怒火自然没能保住周承棠。如今周承棠虽然还是柳予安的结发妻子,可这余生只怕也只能待在那常觉庵中好生清修了…
堂堂一国公主落到这种地步,也当真是令人嘘叹不已,可霍令仪却并不觉得她有什么可怜的。向来可怜之人难免有可恨之处,因果轮回,周承棠如今这样的结果也不过是早就种下了那一片因罢了…
霍令仪想到这便搁落了手中的毛笔,她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还未曾擦拭,外头便又传来红玉的声响:“夫人,二公子来看您了。”
二公子?霍令仪骤然听到这个称呼却是一愣,能被红玉称呼为二公子的也只有霍令章,他,怎么来了?从她成婚至今,霍令章可从来没有登过一次门…她想到这,握着帕子的手一顿,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开了口:“请他去花厅坐着,我过会就来。”
等到外头应了声——
杜若免不得也说道一句:“二公子怎么来了?”
霍令仪闻言却未曾出声,她也不知道霍令章为何过来,不过人既来了也没有不见的道理…因此她也不过淡淡说道一句:“走吧。”他究竟所为何事,很快就会知道了。
花厅的距离并不算远,可霍令仪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走动起来自然不便,因此这短短一段距离,她还是花了有一刻的功夫。等走到花厅前,门前侍立的丫鬟见她过来便朝她恭恭敬敬打了一礼,跟着是打了帘子请她进去。
如今正值四月末五月初的样子,花厅的背后种植着一片杏花。
这会窗棂大开,打进来外头的暖日,而霍令章一身苍色长袍负手站在窗棂前,直到听到脚步声响他才转身朝霍令仪看去…如今霍令仪也有六个月的身子了,她穿着一身胭脂色的春衫,小腹高高隆起,满头青丝梳成一个堕马髻,头上也只斜插了一支白玉簪。
她就这样朝他款步走来,明艳的面上是往日从未有过的柔和…
霍令章看着她这幅模样,脸上却是闪过几分失神,上回见时,她也只是初初显怀,可如今再见,她却好似已适应了这个身份…往日的恣意洒脱尽数不见,仅剩得却是将要为人母的喜悦和柔和。
这样的柔和,让他那颗心忍不住一动。
可这样的心绪也只是一瞬,霍令章在霍令仪朝她看来之前便已垂下了眼眸,他的面上好似没有任何思绪,仍旧是清清平平的一副笑容,唯有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霍令仪眼瞧着站在窗棂边上的霍令章,此时霍令章已重新抬了脸,可或许是身后那道日头的缘故,竟让霍令仪有些瞧不真切他的面容…她稍稍合了合眼,等到霍令章朝她走来,等到他如旧日那般行下一礼,她才垂眼看着霍令章淡淡说道:“你如今任朝中要职,我不过是内宅妇人,不必行此大礼。”
霍令章闻言却依旧是温声笑语一句:“不管身份怎么变,您都是我的长姐…”
霍令仪听得这话,一时也有些不知该说道什么。她索性便也不再说话,只是由杜若扶着坐在了位置上,等到霍令章也坐好,外间便有丫鬟端了茶点送进来…她如今有孕在身,寻常茶自是不好喝,如今喝得也不过是一盏润喉的蜂蜜水,她便这样捧于手中等饮下一口润了喉间,她才看着霍令章问道:“家中一切都好?”
“都好…”霍令章的语调依旧是柔和的,他的手中也握着一盏茶却未曾饮,等前话一落,他的口中是又跟着一句:“祖母原是想与我一道来的,只是她近来胃口不佳,又恐你担忧便未过来。”
他这话一落眼瞧着霍令仪面上未曾遮掩的担忧,忙又跟着一句:“长姐不必担忧,前些日子我已请了宫中太医为祖母诊察过了,她如今已好了许多。”
霍令仪闻言这才松下了心中的担忧,只是话却难免说道一句:“祖母年迈,身子也不如往日了…”她说到这是又叹了一声,跟着是又说道:“底下的丫鬟说得话只怕她也不见得听,你若在家中时便多劝说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