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1 / 2)

恍惚踌躇中,岁行云以指腹沾起碟底的点心渣子送进口中。

屏风处传来浅轻足音,岁行云猛地回神,抬头的同时伸手就想取随身长刀——

上辈子戍守国门近四年,“枕戈待旦”的习惯早已刻进骨血。以往她但凡坐下进食,长刀定在桌上右手侧。

可惜如今她是“希夷岁氏十三姑娘”,况且还在新婚翌日的喜房,哪来的长刀?

那手落空,皙白纤细的五指讪讪按在祥纹织金红锦上,染了朱红蔻丹的指甲尖沿着锦纹尴尬游移。

片刻后她才回过味。

自己这连串动作在来人眼里大概就是“可怜兮兮拿指尖沾了点心渣吮着充饥,发觉有人进来就偷偷在桌面喜锦上擦指尖口水”。

极不雅观,还蠢。

她忙将右手背到身后,佯装无事,硬着头皮看向屏风处。

昨日各项仪程繁琐累人,又有薄纱盖头遮挡,她并未看清李恪昭的模样。但下喜轿时曾被他背过,对他的身形有点印象,是以迅速认准了来人身份。

李恪昭眉心略蹙,眼神复杂地审视她。

岁行云略抿唇,谨慎回视。

他进来时大约未掩门,此刻有风自后拂过他的重碧锦衣,使衣自侧贴合,隐隐显出身形轮廓。

身形瘦薄颀长却不羸弱,有种让人望之却步的凛然。长相也非温润矜贵的王孙公子样,更偏于少年气的英朗凌厉。

一看就知是个“好看,但绝不好惹的硬茬”。

那头的李恪昭淡垂眼帘,单方面结束了这场怪异的相互审视,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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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恪昭再回来时,竟端了一盅鸡汤放在岁行云面前。但他并未多言,径自去往窗前花几旁的圈椅处落坐,疏冷从容。

“多谢……您。”岁行云猝不及防的磕巴了。

虽早就心中有数,但此刻他活生生就在近前,岁行云总算后知后觉地激动起来。

能不激动么?

这可是将来会一统各国的天下新主,名动青史的“缙王李恪昭”。活的!

李恪昭淡淡觑她:“不是饿狠了?先喝汤垫着,边吃边谈。”

“好。”岁行云极力克制满心的汹涌波涛,捏住小银匙柄的手指还是没出息地轻颤。

“据闻你本不愿嫁,曾不惜以死拒婚?”

李恪昭平静的语调如一记正面直拳,砸得岁行云眼冒金花,半口鸡汤顿时呛进气道。这般利落地开门见山,明显是“秋后算账”的架势。

正所谓人杰能屈能伸,该狗腿时绝不能作死嘴硬。这道理岁行云很懂。

“咳咳咳,失礼。并非,咳,并非不愿,”她挺直腰背,庄严正色,“而是不配。”

稳住,小场面,不慌。

第2章

希夷岁氏乃蔡国望族,在鄀城一带铺路造桥、建善堂施粥穷苦从不吝啬;逢蔡有外战,更主动解囊向朝廷敬献珍宝钱粮。

最难得的是,岁氏在朝野有口皆碑,却始终安居鄀城外的希夷山,族中子弟无一出仕,使宗族不涉庙堂权力纷争。

如此岁氏,自以“超然清正”的美名得数代蔡王青眼。故虽非王室宗亲,也无封爵贵荫,却从不乏王孙贵胄、名门子弟登门求亲。

岁氏女嫁王孙公子素有先例,岁行云所言“不配”,当然不是指门第悬殊。

“公子神通广大,”她小心试探,“有些事,想必您早已知晓了吧?”

李恪昭眉梢淡挑,不答反问:“何事?”

此时他年岁不过十七八,却极沉得住气,情绪半点不外显,叫人不敢妄断其深浅。

岁行云飞快盘算:要留在他身边,就需得他信任;要得他信任,则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这才最为稳妥。

稍作思量后,她决定赌一赌这位青史英主的人品、气度。

“去年夏末,我王钦使奉命前往希夷山为您求亲时,族中打算许给您的人原不是岁十三。”

李恪昭毫无意外之色:“那又如何?”

“随钦使前往的卜官测出,我族中与您八字相合的适婚姑娘是另两位堂妹。但其中一位年方十一。”

岁行云以求证的目光直视他:“钦使说,缙国婚俗不齿‘童婚’,您必会拒绝迎娶稚龄童女。请问六公子,此事可确实?”

“确实。”李恪昭颔首。

其实这一点后世史书上有载,岁行云是知道的。

后世男女皆以十五岁为成年,成婚时若有一方年岁小于十五,这桩婚姻便是违法犯禁的“童婚”。按后世《戚姻律》,童婚是重罪,一旦查获,除婚事要被判定无效,双方家主还得按律受重刑。

而这上古之时,以男十五、女十四为成年,原本也是天下共识的适婚准线。

但因百余年来战事频繁,各国对人口都求之若渴,多数诸侯国索性漠视“童婚”对稚龄孩童的摧残,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被嫁为人妇之事常见。

唯独缙国,不但君主、重臣屡屡强调“童婚不仁”,缙宗室子弟更身体力行,为百姓做出抵制童婚之表率。

虽看似细节小事,却说明缙国在观念、风气上走在列国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