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里,大玉儿从尼满手中接过参茶,送到皇帝面前,皇太极顺从地喝了,起身道:“都歇会儿吧,今天也做不完,累猛了,往后几天反而耽误事。”
“皇上饿吗?”大玉儿问。
“没什么胃口,随便弄碗粥,灌下去便是了。”皇太极说着,往榻上一靠,舒展腰背,叹了一声,将手抵在额头。
可歇了没多久,就有紧急军报从前线奔来,皇太极立刻又忙碌起来,渐渐有文武大臣赶来,大玉儿带着苏麻喇退到了偏殿。
苏麻喇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心地说:“还没好全呢,格格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呢。”
大玉儿叹:“他们尚且连我都撵,何况你呢?”
说话的功夫,尼满来传话:“皇上请娘娘先回去歇着,等这儿停当了再请您来。这会子外头人来人往,虽说在偏殿里不妨碍,可您也不自在,怪拘束的。皇上说,眼下请娘娘保重身子要紧。”
大玉儿颔首答应,走到门前,才想起来问:“姐姐病重的事,皇上早就知道的是吗?”
尼满有些尴尬,但如今人都不在了,又何必瞒着呢,他垂首道:“皇上知道,可是娘娘,前线战事吃紧,如今虽然把洪承畴困住了,可那会儿当真艰难,所幸皇上去的及时。待得之后士气大振,皇上一时半刻也实在回不来,娘娘,皇上若能回来,皇上难道……”
这些话,不用解释,大玉儿心里也是明白的,她怎么会真的怨恨皇太极“无情”,她只是心疼姐姐,她只是幻想着,皇太极若早些回来,姐姐兴许不会死。
可人已经不在,说再多的话,解释再多的无可奈何,都没用了。
“后来,睿亲王收到福晋转送的您的消息,亲自去求皇上。”尼满继续说,“睿亲王向皇上保证,一定会活捉洪承畴,来庆贺宸妃娘娘玉体康复,可惜……”
尼满抹了抹眼泪:“娘娘节哀,娘娘,皇上也不容易啊。”
日落时,崇政殿静下来,皇太极独自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春夏的几个月,海兰珠日日夜夜都在这里陪伴他,每一个角落,都留下她的身影。
“皇上……”
皇太极一恍惚,仿佛听见海兰珠的声音,但是回眸,只看见大玉儿站在门前。
“皇上,粥熬好了,您若没胃口也灌下去吧。”大玉儿将食物放到桌上,皇太极才走过来,她却跪下,请罪道,“这些日子,对着您大呼小叫,实在该死。”
皇太极叹气:“赶紧起来,既然想明白了,何必再说这些话,难道还想气一气朕吗?”
“是。”大玉儿起身,将粥和小菜摆下,把筷子递给皇帝。
“自然,朕不是说你不好,若不是你,这么多事堆积着,朕猴年马月才能理清头绪。”皇太极坐下吃饭,口中感觉不到任何滋味,只能硬着头皮灌下去,好让身体不至于垮了。
“皇上。”
“什么?”
“为了避嫌,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皇上,这些堆积的奏折处理之后,我不再过来崇政殿伺候。”大玉儿平静地看着他,“请您保重。”
皇太极的咽喉滚动了一下,只道:“玉儿,别让人进你姐姐的屋子。”
大玉儿道:“不会有人进去,关雎宫里还是从前的模样,姐姐的东西一件都没动。”
“费心了……”
大玉儿不言语,转身去整理奏折,皇太极放下了碗筷,静静地看着她。
许久,玉儿才意识到皇帝看着自己,四目相对,她道:“皇上,饭菜凉了。”
皇太极说:“玉儿,朕一直亏待你。”
大玉儿转身,兀自将批阅好的奏折叠起来,什么都没说。
第264 元妃
同是这一日夜里,睿亲王府中,齐齐格披着风衣从卧房出来,信使匆匆进入内院,向福晋行礼。
“王爷有什么事?”齐齐格很紧张,他们夫妻极少在多尔衮外出打仗时通信,因此但凡有书信,多尔衮紧张,齐齐格也紧张。
好在没什么事,多尔衮只是向她报个平安,说他很快就要攻打松山城,归期指日可待。
不过,多尔衮最要紧说的是,宸妃之死,对皇太极打击极大,他离开松山时已经神情恍惚,虽然相隔千里看不见皇帝现在的模样,他估摸着皇太极是不能好。
信里说:“皇太极已是年衰体弱,事有万一,关键时刻,自保为重。”
齐齐格将信纸在烛火上引燃,看着他们烧成灰烬,张牙舞爪的火焰气势尽消,她的心也平静了。
皇太极老了弱了,海兰珠的死对他更是致命一击,齐齐格只在宸妃出殡那天见过皇帝,昔日高大威猛的男人,的确消瘦了许多。而多尔衮的意思很明白,要防着皇太极追随宸妃而去。
会吗?这个鹰扬天下的一代帝王,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即将到手的大好江山吗?
齐齐格回到床上,轻轻拍哄小小的东莪。
她的心里很沉重,时移世易,玉儿如今有了福临,真到了那一天,福临怎么办,多尔衮会不会杀了福临?
皇宫里,大半夜的,尼满提着灯笼,和皇帝单独二人,从崇政殿过来,宛若曾经忙完了朝务回到内宫,径直走去了关雎宫。
屋子里有淡淡的香气,和海兰珠在时一模一样。海兰珠的遗体被请走后,这里重新又开始烧地龙,在这深秋萧索的时节里,本该暖的叫人安心。
只有宝清在,数日不见,瘦得可怜的丫头,守着灵台前的香炉,好不让香火灭了。见皇帝进门,便是呆呆地僵着,而后伏地叩首,渐渐颤抖哭泣,怎么也起不来。
尼满上前道:“好姑娘,别哭了,去歇着吧,这里交给我。”
他搀扶起宝清,将她带出门外,皇太极走到榻边,看见了落在枕头上的扇穗,果然这屋子里什么都没动过,依然保存着之前的模样。
“兰儿……”皇太极疾步上前,将扇穗捧在手心,丝线之间仿佛还缠绕着海兰珠的气息,他将扇穗贴在唇边,伏在炕头。
尼满回来,见皇帝这般,不禁叹息,他跟了皇帝一辈子,没见他掉过几次眼泪,这几日皇帝自己也对大臣们说:“太祖崩时,未尝有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