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节(1 / 2)

管平波向前两步,从口袋里拿出帕子, 细细替张四妹擦着脸:“不用同必死的人计较, 随我来,我让军医瞧瞧你。”

谭元洲低声用巴州话在管平波耳边道:“提醒她穿一下裤子。一营里的老光棍, 刺激太大了!”说毕,带着人退出了房间。

管平波捡起落在地上的腰带, 递回给张四妹。张四妹整理好衣裳, 乖顺的跟着管平波走了。此回跟随出战的军医以侯世雄为首, 这货二归二,医术倒还不错。从药箱里寻出三枚专治咽喉肿痛、目赤牙痛的清宁丸。用温水化开送服后,管平波又唤来李玉娇, 令她带张四妹去梳洗休息。

张四妹体力严重透支,无力的躺在床上。她泼归泼,力气却不大。否则也不会叫丈夫轻易绑住。身体疲倦到了极致,却是想起在眼前活生生被烧死的女儿,怎生都睡不着。张四妹眼中蓄满泪,那般大火,烧透了女儿的肌肤,烧断了手上的牛筋,终究是残留了一根缠在脚踝上,连最后的时光,扑到她怀里寻求一点点安慰都不行。到底多没人性,才想让一家子女眷绝无生还?她宁愿羞辱的死在别的男人的床上,也不愿被夫婿儿子亲手推入火中。亲人的虐杀,比陌生人痛太多了。

张四妹呜呜哭着,女儿死前的惨状在脑海中盘桓。好孩子,愿你来生,再别投生做女人。

哭着睡着的张四妹,被一片竹哨声惊醒。翻身而起,在一片嘈杂声中,摸黑穿好衣裳。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她心里难免有些害怕。糟杂声渐渐变小,取而代之的是几十上百人的脚步声。忽然哱罗一声,又一声,她好似耳聋一般,再听不见任何动静。悄悄的把窗户拉出了一条缝,在看清院中情况时,不由猛的推开窗户,瞪着楼下场院中的人。

院中点满了火把,昨日那位身着黑色短打的女人登上了高台。她的声线洪亮且沉稳,用官话一字一句的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地主多可恶,列位都是体验过的。可你们没见过矿工,就永远不知道豪强到底坏到什么地步。此时此刻,我们即将向铁矿进发。矿工力大且团结,比家丁打手难缠数倍。然而你们亦需记住,他们也不过受人驱使,但有投降,绝不能杀俘!我们是王者之师,我们为解救百姓而来,我们要创造太平盛世,我们要流传青史!待到我们老了时,可拍着孙子的脑袋骂:小兔崽子,没有你爷爷我,你过不上这等顿顿有肉的日子!”

底下一阵哄笑。

管平波也笑了,却在笑过后,立定,行礼:“诸位共勉之!”

众战兵唰的回礼,口中大喝:“虎!”

“出发!”

砰的鼓槌一声,中军黄旗与老虎旗并举,前军红旗指向前方。

“齐——步——走!”

方阵内的战兵们齐齐踏起了脚步,一列一列的人整齐划一的踩着鼓点,跟随着旗帜向前。张四妹的目光,追随者战兵动向。她从二楼爬到了阁楼,再翻上了屋顶。鼓声远去,在队列走上了山道时,方才停止。晨风吹乱了张四妹的头发,口中喃喃:“这便是髡发异服的外族人么?”

火把的光亮,消失在视线的尽头。良久,张四妹又暗自问自己:“那我能不能……剪了头发去做外族人?”

巳时三刻,管平波在青翠的丛林边界,看到了灰白的矿山、以及耸立的防御工事。墙体上密布着箭楼与弓弩专用的洞口。管平波眯了眯眼:“墙体后有人,看来昨日他们接到信了。”

谭元洲一面调整着手上的腕带,一面活动着脚踝道:“我原是前锋,昨日不过是想让石茂勋锻炼一下。铁矿处光是矿工就近千人,我们以少打多,不得不慎。营长请注意流矢,我去前头了。”

管平波看了看地形,道:“不忙,先架攻城塔!”

谭元洲点点头,传令下去,辎重部队立刻打开装零件的藤箱,配合默契的组装起攻城塔来。古时攻城无非几种方式,或是依靠火枪火炮,或是挖地道,或是取城门,若这些条件都没有,便只能修建攻城塔,搭配云梯强攻了。

不一时,两个攻城塔架设完毕,弓弩手登上攻城塔,用连珠弩连续发射箭羽掩护前军。忽见火光一闪,墙体上的洞口中,竟是喷出铅子来!

管平波心里咯噔一下,是火绳枪!

前军步伐一滞,进攻的鼓声却不停,只得硬着头皮前行,因为在战场上,后退者死!铅是很柔软的金属,高温铅弹打进体内就变形。此时的医疗条件,便是不曾伤到要害,也极容易造成死亡。比铅弹更可怖的是未知的恐惧。老虎营内,超过半数的人,从未见识过火绳枪,便只听到那巨响、看到那硝烟,就已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管平波暗骂一声娘,几个土地主居然烧的起火绳枪,别告诉她飞水不独有煤铁,还产硝与琉。骂完又想起,华夏炼钢的技术难题便有脱硫工艺,硫铁伴生矿真不稀奇!然再好的东西,也得打下来再说!

谭元洲却是见识过火绳枪的,在火绳枪暂停的间歇大喝道:“放慢速度,诱使他们放干净铅子再进攻!”

鼓声陡然变缓,管平波在后方下令:“弓箭手准备火箭,打击箭楼!”

老虎营的前锋缓缓逼近,城墙上的守卫连放了三轮,都没打到什么人。火绳枪因弹头和枪管间存在较大空隙导致弹道不稳,在膛线发明以前,准头都是浮云。当日管平波一枪射中李德元,非因她的枪有多好,而是因为离的太近。因此,唯有大密度打击才有效。但山清水秀之地出来的战兵们,很受不住硝烟呛鼻的气味,战场内喷嚏不绝。

站在墙头的一个家丁,在烟雾缭绕中看到了谭元洲,跳脚大骂:“是窦家人!他们换了衣裳来的,大家别上当!”

城墙上的守卫与窦家打了好几回拉锯战,可谓是血海深仇!谭元洲勾起一抹冷笑,豪强家的走狗,不过是一群无组织无纪律的打手。便是装模作样的守城,也仅仅是占据了打架的有利地形,而不是战争。

果然,不一会儿,城墙上的火绳枪弹尽粮绝。老虎营的鼓声变换,挺进速度加快了一倍不止!顷刻间就抵达了城门。守城的在墙上大嚷:“叫他们出来打!不然就断他们的粮!”

就在老虎营的开门器械准备动作时,城门突然大开,从内杀出了好几百手执梨花枪的精壮汉子。他们光着膀子,皮肤黝黑。双方对峙一瞬,那边大喝一声道:“杀!”

谭元洲喝道:“是矿工!别乱阵型!”

话音未落,短兵相接!

卜一交手,石茂勋就觉出了矿工之难缠。老虎营最擅长的乃长短兵器、进攻防守相配合。然矿工们虽无盾牌,却在嘹亮的号子声中,互为犄角。飞水产铁,矿工又力大无穷,他们手执的梨花枪皆为铁质,刀砍不断。当然,老虎营这边亦非善茬,双方打的热火朝天,僵持不下。

太阳西斜,两边都打的没了力气。几百人的械斗不似大型战役可轮番上阵,战兵与矿工皆是不停不歇的死扛。至此时,累的手都抬不起来。管平波果断鸣金收兵,撤回了青山绿树之中。

战兵们一个个浑身湿透,抱着水壶,不停的灌水。平素里体力好的,还能翻出兔肉干一顿大嚼;体力差些的根本连饭都不想吃,横七竖八的倒在泥地里,呼呼大睡。

矿工们也是累的够呛,老虎营的威胁近在眼前,今晚的伙食里,加了些许肉汤。带着肉香的饱腹感让人迷醉,矿工们恨不能日日打仗都好。

黑甜一觉,老虎营的战兵们按时起床。火兵用布口袋兜着肉糍粑一一分发。战兵们一口咬下,兴奋的大喊:“是猪油渣口味的!比兔子好吃!”

“可不是!兔子没肥肉,吃起来不爽快!”

狼吞虎咽的吃完,战兵们莫名其妙的看着辎重队推着做饭的小车,往前开去。就在此时,哱罗敲响。火速集合。

歇了一晚的双方摩拳擦掌,都想着今日把对方一举歼灭。站在城墙上的管事与家丁们都冷笑:“叫窦家人再尝尝吃饱了的矿工是何等手段!”

哪知城门打开,矿工冲出的一刹那,老虎营那头密闭的锅盖齐齐掀开,猛火下,炖肉的香味借着风飘满了战场。

老虎营日日有肉,还不那么馋,矿工那头喉咙滚动,直咽口水。

城墙上的管事心中大喜,喊道:“打死他们!炖肉就是你们的了!”

矿工胃中登时燃起火焰,拔腿就往老虎营冲来。

说时迟那时快,管平波一个手势,几十个油桐叶包着的物事从攻城塔上飞向矿工。

矿工本能的一挡,油桐叶炸开,油渣似天女散花一般落了矿工满身。

机灵的矿工忙喊道:“别打!别打!是油渣!!!”

众矿工醒过神来,纷纷抢起了桐叶包。韦高义看着敌方混乱的情景,抽抽嘴角,扭头问管平波:“我们这时候杀么?”

“杀个屁!”管平波高声道,“谭元洲,喊话!”